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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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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沐天頭腦裡呈現一幅圖,他倒掛在懸崖上,衣裳全爛了,看得見身上兩處翻開的皮肉,鮮血滲透。他的上身懸在崖外,一隻手緊拽著一名年輕的兵。年輕的兵困難地喘著氣,漸漸失去了力量。兩隻手在一點一點地滑離開,肖沐天喊著,抓緊我,別鬆手! 年輕士兵恐懼的雙眼,排長,排長我不想死……岸上滾落一塊小石頭,它輕輕地落在兵的手腕上。兩隻手滑離開,年輕的兵墮落下懸崖。 「不。」肖沐天睜開緊閉的眼,撩一把泥水洗了下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用力躍出,濺起一大片泥水,落下,陷進泥澤裡。他在往下陷,下陷得很快,泥水迅速漫過他的腹部、胸口和脖頸。 視線突然明亮,一切如雨過天晴。古蒙兒的視線又恢復了,她能夠看清楚周圍了,她看清楚了肖沐天,他離她非常近,觸手可及。她吃驚地看著他失去控制,迅速地下沉,泥水灌進了他嘴裡,他消失了,一串氣泡翻上來。古蒙兒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身體又開始往下陷,泥水漫上她的脖頸。她不再掙扎,睜著一雙美麗的眼睛安靜地往天上看,笑了:「我看見你們了。」 天空晴朗無雲,像是一個啟示,一隻手安靜地從晴朗的天空中伸出。不,不是天空,是沼澤。手從泥水裡伸出,再伸出,抓住草,用力,帶出一顆泥腦袋,然後是另一隻手,然後是半個身子,一口泥水噴了出來。 是肖沐天。他把自己拉出了泥水。他大聲地咳嗽,一口口往外吐泥水。古蒙兒驚訝地看著泥人似的肖沐天。肖沐天仰躺在鹿道上,古蒙兒被挾在他懷裡,他拖著她在泥水裡匍匐,靠著草一點點往沼澤地外移動。兩個人臉貼著臉,在泥水中分不清彼此,讓人覺得,他們是一對剛從沼澤地裡出生的連體人。 古蒙兒艱難地向他扭過頭來,肖沐天不看她,拿下頜撥開草看路,兩個人都喘得厲害。古蒙兒突然喊:「放開我。」 肖沐天愣了一下,低頭看懷裡的古蒙兒,從聲音裡聽出了是個女的,他迅速將環住對方胸部的手往下移到腰部。古蒙兒又喊:「別說你一直在這兒,該死的,你該死,我不想見到你。」 古蒙兒說完就暈過去了,肖沐天繼續往前移動,這回加快了速度,終於遊出了沼澤地,郝大地和幾個兵上前,從他懷裡接過古蒙兒,連帶捎回那個沉重的行囊。 肖沐天一屁股坐在地上,從嘴裡往外掏泥和雜草,大口嘔吐,狼狽不堪。王全貴給肖沐天送來水和大衣,讓他漱口,給他裹上大衣。 幾個兵手忙腳亂,替古蒙兒脫泥衣,拿來氧氣瓶和大衣。郝大地叉腿站在一旁,這種事他不幹。但他也沒閑著,看著肖沐天,然後吩咐身邊的陶煥:「盯住那邊,看看他們什麼動靜。」 陶煥跑開了。 突然,圍住古蒙兒的幾個兵呼啦一下閃開,見了蛇似的驚慌失措。王全貴報告:「連長,是個女女女的!」他緊張得口吃。 肖沐天嘔吐乾淨了,漱過口了,翻身起來,脫去泥衣,套上大衣,輕描淡寫地下交通壕。他一邊走,一邊說:「知道了。衣裳先別扒。把她嘴裡的東西掏出來,讓她吸氧,往下送。」 郝大地過去,解開掩蓋在古蒙兒身上的大衣,真是個女的,人脫得只剩下貼身衣裳,衣裳浸了水,緊緊裹在身上,魔鬼身材。 郝大地咧開嘴樂了,他把大衣給古蒙兒蓋上,回頭指示王全貴。「不咬人,往下送吧。」 大家都互相推諉。郝大地看出來了,是真害怕。算了,沒教過他們怎麼背女人,難為他們,他只能親自背了。他彎腰去抱古蒙兒,古蒙兒醒了,眼慢慢睜開,被湊在眼前的郝大地嚇了一跳。郝大地沒來得及解釋,讓古蒙兒一掌推得坐了個屁股蹲兒,她一邊推一邊喊:「別碰我!你們別碰我!」古蒙兒害怕得想坐起來,沒力氣,又倒了下去。 郝大地不惱,爬起來,和顏悅色地蹲在古蒙兒面前,像看一隻兔子似的看她。這兒海拔五千零三十七,入秋了,再過一會兒,溫度就往零度下走,晚上能到零下八九度。如果古蒙兒不找個暖和的地方洗洗,換套乾淨衣裳,還是躺在這兒,會把自己凍成冰棍兒。 古蒙兒明白這一點後,看著郝大地,郝大地一邊向古蒙兒伸手,一邊說:「我叫郝大地,他們的教頭。救你那個也是我徒弟。」 古蒙兒不接郝大地的手,氣弱,她想喝茶。郝大地收回手,這裡只有姜湯,加勺糖跟英國紅茶一樣,只是得去哨所才能喝上。 古蒙兒想撐起來,沒做到。郝大地笑了笑,寬寬地張開胳膊,將古蒙兒穩穩抱起。兵散開,用敬佩的、羡慕的、嫉妒的目光看郝老兵。 郝大地顛了顛懷裡的古蒙兒,回頭正看到肖沐天舉著望遠鏡扭頭往這邊看。郝大地咧嘴笑,空出一隻手,把古蒙兒的一隻胳膊拿起,小心翼翼地環在自己脖頸上,環穩,慎重地轉身,英雄似的穿過士兵們熱烈的目光,下觀察哨。 古蒙兒人在郝大地懷裡,彆扭地擰著腦袋,看遠處的肖沐天,四目對視,有那麼一刹那,誰也不讓誰。最後,肖沐天讓步了,將舉起的望遠鏡掉轉了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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