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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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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呢……而他呢? 他跟家人住在又髒又破的小公寓裡,鄰居們煙酒嫖毒樣樣沾惹。他有個愛喝酒、愛打人的爹地,媽咪每天辛苦的出門工作,賺來的錢只能勉強養活一家四口。在寒冷的冬天,他們家連暖氣也開不起,有時候想喝一碗熱呼呼的濃湯也是奢侈。為了生病的妹妹,連媽咪也病倒了,而他好想好想去搶銀行。就算是犯罪、就算會被關進監獄裡,只要有錢,只要給他錢,只要可以讓媽咪跟妹妹過好日子,他都願意去做。 他把自己給賣了,以一筆他從來沒見過、沒摸過的龐大金額給賣了。他知道有了那筆錢,媽咪跟妹妹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她們不用擔心冬天的寒冷、不用擔心下一頓飯的著落。不用擔心生病了該怎麼辦,甚至不用擔心那個男人的威嚇與拳頭了。 因為,他把自己給賣了。 這不是很好嗎?他最在乎的兩個家人,從此以後都能夠快樂舒適的過日子,所以他心甘情願的賣掉自己,這……不是很好嗎? 如果沒有賣進這戶姓殷的中國人家,他也會將自己賣進任何一個可以賺錢的地方,哪怕是私娼寮、哪怕是黑幫組織。 這樣很好……只是……為什麼在這樣的深夜,他的眼淚會一直流? 一定是她,都是她又踢他下床!即使是奴隸也有睡覺的權利!這十幾個晚上,他每天都被她踢,踢得他身體痛、踢得他累壞了,所以他才會哭。都是她害的! 用力抹掉眼中的淚,小小的雙手狠狠地想要搖醒睡眠正酣的女孩,不見到她醒來,他誓不罷休。 「小睿,要上學了嗎?」惺忪睡眼勉強睜開一條小縫。 「你踢我下床!」接近尖叫的高聲指控。 「床?床好好的……」小女孩口齒不清的道。 「你起來!」他爬上床,將她整個人拉起來搖晃。 坐在床上被搖得七葷八素的小女孩,這次稍微清醒了點。蒙矓睡眼藉著微光,發現眼前的男孩一直在流著淚。 對了……小媽有偷偷跟她交代過。「小睿,你在想家嗎?不哭不哭,我給你拍拍。」細嫩小手臂伸出,抱住坐在她眼前的小男孩,一下又一下的輕拍他單薄的背。 「我給你拍拍,不要哭,我給你拍拍。」小頭顱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低喃。 「雖然大媽說你不可以回去美國的家,說這裡是你的新家。不過沒關係,以後我趁大媽沒注意的時候,偷偷帶你回去美國的家,隨便你要在那邊玩一整個暑假都行。」 直到背後傳來一陣輕柔的拍撫,小男孩才發現他的眼淚一直都沒有停過。「我不知道美國的家搬去哪裡……她們搬離原本住的地方……我不知道去哪邊找她們……」 「沒關係……大媽一定知道……大媽知道全世界所有的事,既然大媽知道,我以後也會知道。大媽都把秘密藏在固定的地方,以後我會幫你去偷看,看到之後我會跟你說。」 小男孩靜靜的流淚……半晌,「謝謝。」 「不客氣。我們是好朋友、是家人,我這樣做是應該的。」愈說愈小聲。語畢,小頭顱朝旁邊歪倒而下。 「小麟。」小男孩連忙扶住她。 然而她倒下的勢子也將他一起拖了過來,二人雙雙跌躺在舒適的大床上。 「小睿……睡覺了……睡著就不會想家了……」小身軀在床上像條毛毛蟲般的蠕動,調整好位置便摟住了小男孩。「我們一起睡,在夢裡一起玩,玩累了就醒來,這樣就不會想家了……」 小頭顱往前一點,正好靠在他的頸窩邊,然後又沉入夢鄉。 看著她甜甜的睡臉,他心裡莫名的產生一股踏實感。他要保護小麟,媽媽跟妹妹不再需要他的保護了,但是小麟需要他保護一輩子。 他用力擦掉臉上的淚水,也伸出雙手抱著她。 睡著了,不想家,他們一起玩。這裡是他的新家,是他的家,他不想美國的家,他有好朋友也有家人,這裡是他的家…… 從那天起,二個小孩兒總是抱在一起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只剩下她抱著他睡,像是無尾熊抱著尤加和樹一般,而他負責當那棵直挺挺的尤加利樹。 可能是因為他不習慣側睡吧?兩人要互相抱著,就必須要同時側睡,而他喜歡正面仰睡的姿勢。沒有為什麼,只是單純的喜歡加上習慣。至於他懷裡的小無尾熊似乎很喜歡側睡,雙手雙腳都攀在他身上的側睡法。雖然摟得他很難翻身、很難移動,可是他很喜歡她抱著自己的感覺,這讓他覺得自己被她需要,讓他覺得自己在她心中佔有一席之地,讓他覺得在她的價值觀裡,他不是一個可以輕易被捨棄的人。 她是他的好朋友、他重要的家人、他可愛的小主人。 不過這些話,他是不會對她說的,免得她偷走他的竹劍,推他去頂替上國語課,那麼就換他背一堆文縐縐的論語唐詩宋詞給國語老師聽。 他們現在是國中一年級了,國語課升級成國文課,要背的文章從一篇五十個字升級成兩三百字,小麟要背的數量更多,他不想自討苦吃的頂替她背文章。 「小麟不要吵我,你去書房讀書。」殷睿騏身手俐落的揮舞竹劍,迅捷的動作帶出一股犀利劍氣。 「小睿小氣鬼……東南形勝,江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陳教授虐待學生,我的國文程度好,不代表我要學比別人深奧的國文……」死命捏緊新老師開給她的補充教材,努力背背背。 「小麟,不要在我附近走來走去,你去書房讀書。」放下竹劍,以防劍端不小心掃到來回踱步背書的人兒。 「不要。我在這邊背課文比較有靈感。」她抬頭怒吼了一聲。 一個手捧書卷、一個手持竹劍,兩個同樣蓄著短髮、身材相仿的俊俏人兒對瞪。憤怒火焰對上冷寒氣勢…… 「算了,隨便你。」近日氣息有些浮躁的他轉頭,將竹劍放到一旁的架子上,不練劍換練拳。 小人兒捧著書卷繼續背書,又故意在他附近走來走去。「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小睿真好,功課都寫完了。而且課文只要背一篇,哪像我要背三篇,而且我的課文還比較難……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你多的時間都可以玩,我卻要寫作業、背課文,不公平……」魔音穿腦的碎碎念神功再次施展。 他哪有在玩?他在練武!殷睿騏忍不住握緊了拳。 而且他的武術課程是她的七倍多,每天要繞著大宅跑三千公尺、游泳五百公尺,這些都要花時間完成。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拿經典詞選教國一學生,陳教授也太狠心了……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真讀得懂,我就是天才了……」又踱步到他的視線範圍,重新背誦「望海潮」。 朗朗清吟夾雜幾句小人式的抱怨,不間斷地傳至他耳中。兩人的聲嗓在外人聽來仍舊相似,但是與她朝夕相處的他,已經能分辨出細微的差異。她的聲音清脆明亮,而他的聲音較略沉略穩,這樣的差距聽在他耳裡,有如女高音對上男低音的懸殊。這樣大大的不同,日後也將反應在他們的身體發育上。 仲春的夜裡微帶涼意,臺灣的氣候不顯寒冷,晚上只需一條薄被即可。涼爽舒適的二十一度,是臺灣燠熱的氣候中較宜人的時節。只是殷睿騏身體一直在燥熱著,一股他說不出來的燥熱纏繞在體內,四處亂竄得令他平日練武的集中力有些減退。到了夜裡,這股燥熱不降反升,讓他常常半夜起身喝上一大杯涼水,才能壓抑住。 拉開抱住他的酣睡無尾熊,殷睿騏拿起床邊的杯子,狠狠灌了一大口涼水,直至水杯見底,他才躺回床上繼續睡覺。 沒多久,那只無尾熊又循著暖源窩了過來,纖長四肢又纏在他身上。殷睿騏閉眼重拾睡眠。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的他燥熱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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