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醉笙 > 執子之手 | 上頁 下頁 |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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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他竟會念念不忘自己那麼多年之前一句無心之言,易闌震撼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但馬上她雲淡風輕道:「有嗎?我說過嗎?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改變些什麼,我們能做的只是順應社會而已。毀滅最初的自己,新的自我才能破繭而出。不是嗎?」 這些話她其實說得有些無奈卻句句出自真心,年少的夢想原來與現實相差得如此遙遠。她曾幻想改變這個社會,但在紅塵中打滾不需一年她就知道自己錯了,弱小的她只能順應這個殘酷的生存方式。逆向而行的結果只有自取滅亡,這是她無數次碰壁後得出的箴言。於是她開始學會隱藏自己的思想,逢迎上司的愚昧做法,欺人的笑臉二十四小時隨時隨地歡送…… 她,終於遺失了自己。 在她遺失了自我的此刻,眼前的男人居然和她說真我?改變?當初?這令她不僅自慚形穢,更多的是惱羞成怒。 史浩泉漸漸放鬆了手臂的力量,轉過身不讓她們看見他此刻的表情,「我始終相信你沒變,我不會放棄的。」說完,便抓起桌上的T恤,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史大哥,你的傷!」易珊追到門口,可哪裡還有史浩泉的影子,他幾乎是以狂奔的姿態沖了出去。 「姐,你太過分了,為什麼要故意氣走史大哥?你沒看出來剛才他很傷心嗎?」 「你才認識他幾個小時就幫著他了嗎?」易闌疲憊地收拾著桌上的藥品。 「我是幫理不幫親!為什麼你要故意編出那麼多苛刻的條件讓他難堪?你明明不是拜金的女子。」這次她也不站在老姐這邊,「就因為你自己奇怪的愛情理論就……」 易闌暗暗歎了口氣,打斷易珊的連珠炮,「我只是想讓他知難而退。不早了,你休息吧。」 「唉……」還義憤填膺著的易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易闌走進房間,把她關在門外。 想她堂堂愛情大師,如果連自家的事也擺不平的話,哪還有臉給她的讀者獻計獻策? 這件事,她易珊是管到底了。 幸好還有一個星期才開學,史浩泉正好可以在家裡養傷。否則要是讓那個婆婆媽媽的校長看到他臉上的五顏六色不耳提面命個夠才怪。 史浩泉在學校分配的小宿舍裡躺著,雖然他從易闌家回來到現在已經躺在床上兩天一夜了,但是他打算再這樣繼續躺下去。雖然他連一分鐘也沒有睡著過。 這是個很小的房間,小得連個吃飯待客的客廳都沒有,但煤衛設備卻一應俱全。這對於單身的史浩泉來說已經足夠了,他知道自己不會一輩子住在這裡的,他對未來的家充滿了幻想。 現在他躺在彈簧床上,只要一個轉身彈簧便會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發黃的房頂已經有剝落的痕跡,地板也有被蟲蛀過的跡象。房間裡除了床還有張床頭櫃、一個電視機、一台冰箱,僅此而已。雖然簡陋如斯卻沒有絲毫髒亂,如果仔細地嗅上一嗅,還會聞到一陣若有似無的淡雅香味。 菊花香。 不錯正是菊花香,準確地說是雛菊的香氣,淡淡地彌漫著。 史浩泉疲倦地對自己笑笑,十指撫過床頭櫃上的黃色雛菊。雛菊插在一隻玻璃杯中,用清水奉養著,杯子的邊沿有些缺口。雛菊在他的指間下泛起輕微的振動。 即使工作再忙,他也不會忘了抽時間到花卉市場買一束最新鮮的雛菊回來。 七年來從未間斷。 繁花雖多、百花雖豔,他只取雛菊;繽紛豔麗、色彩紛呈,他鍾愛金黃。這點他堅持了十年,這是他的信仰。 他的手離開花瓣,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從中取出一本《聖經》。這是他祖母留給他的惟一的遺物,也是他最珍視的東西。史浩泉小心翼翼地翻開一頁,一枝被封在塑料薄膜中的雛菊標本躍然紙上。 他拿起雛菊端詳著,本來十分鮮豔的黃色經過時間的洗禮後已經褪色殘敗,還有些隱隱泛白。花兒本身沒有香味了,反而洋溢著古舊的書頁氣味。這支花是七年前他在一片狼藉中撿回的,別人視為垃圾的東西他卻請人做成標本,一直與他最心愛的《聖經》擺放在一起保存至今。只因這支花是多年來惟一連系著他與她的標記。如果沒有它,在那段艱苦的日子裡他不知該怎麼熬過來,也不知關於她的一切是否只是他太過辛勞的幻覺。 他仍記得,那個原本黑暗的一年卻因有了她而透露了一絲陽光。 中學時代的他從不是個討老師喜歡的學生,或許因為父母早逝的緣故使他多了份叛逆。打架滋事從來都是家常便飯,為此他沒少受過處分。可是這些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這個世上惟一的親人,他的祖母。 那年祖母舊疾發作,住進了醫院隨時準備動手術,老人家硬是拿掉氧氣罩用近乎哀求的語氣斷斷續續地懇求著孫兒:「阿泉,別再打架了……答應奶奶……別再打架了。」 史浩泉的眼角有些濕潤,老人的話語是那麼清晰,好像就在這個小宿舍中回蕩一般。他仿佛又看見了祖母關愛的眼神,看見了站在祖母病床邊的男孩倔強地皺著眉,手足無措地想做些什麼最終卻只能把拳頭握到關節發白。 男孩咬著唇終於點了下頭,他知道每次他打架回來,眼前的這個老人都會躲起來偷偷地拭淚。 老人笑了,男孩心酸得有點想哭,原來只需要那麼點承諾,老人便會滿足。 可那天,男孩卻在校園的角落發現一群男生調戲一名女生。他不是愛管閒事的人,同時想起祖母的叮囑,不願多事。可是那個女生顯然看見了他,大聲向他呼救著。男孩好看的丹鳳眼眯成了一條線,在幾番衡量之後他終於沖過去向那個為首的男生揮動了拳頭。 結果是男孩寡不敵眾,但他仍硬撐到那個女生跑遠才倒地。但對方的傷勢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為首的男生被他打斷了一根肋骨。聽著他的哇哇大叫,男孩雖然自己也痛得齜牙咧嘴卻仍泛起一絲冷笑,他很會打架,不是嗎? 這次回到家沒有祖母的責怪和眼淚,他應該安心才是,但卻難以釋懷。 他熟練地塗抹著消毒藥水,天真地以為事情都結束了,他能夠瞞天過海。孰知為此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而這將成為他一生的遺憾。 回憶在這兒突然終結,史浩泉覺得自己的氣息粗重起來,視線望出去的房頂似乎有些朦朧。 「奶奶,經過那麼多年了。我以為自己可以忘記的,我也試著去原諒,但我還是騙不了您吧?」史浩泉摸著《聖經》的硬紙板封皮輕輕歎道。 記憶中的男孩第二天帶著一身的傷來到學校後才知道事情並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那個為首的男生原來是學校某位老師的兒子,而他馬上背負了一個「毆打同學致人重傷」的罪名。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冤枉,以他的性格不會申辯,但這次為了祖母,他說了。 但顯然結局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當他們找到那名女生對質時,他徹底失望了。不知道她受到什麼壓力,那個女生竟然說是他調戲她,被打斷肋骨的男生才是見義勇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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