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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你天生就是要來魅惑我的,我克制得辛苦,卻又自私的不願讓你自視線中離開。

  還記得你的父親帶著你來找我學畫的那天,天氣就像現在一樣悶熱,熱到似乎連費心添上的油彩都會自畫布上滴落,但你站在那裡張著大眼睛淺淺笑著,像股涼爽的清風,輕輕吹進了我心裡,吹皺心湖的水,吹響心裡的那根老弦。

  若知道當時收了你這個學生,會造成我往後一輩子的思念,我還會收嗎?這個問題在夜深人靜、在失神遙想時,總會不經意的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會吧。有時候會是這個答案。

  不會,當我看著可愛的孫女時,是這個答案。

  她小名巧巧,有著與你同樣精緻秀巧的五官,十分可愛,我用剩餘的生命寵愛她,教她我們共有的語言,繪畫。

  她跟你一樣,都是有天分的孩子,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活著看她開畫展,就像活著再見你一面般的渴望。

  但我心裡明白不可能,自從那年的淩晨,我放火燒了那間小屋時,曾誓言將這又癡又悲的緣分燒成灰燼。

  原打算斷得徹底的,但到了最後一刻,我還是沖進去把這幅畫給救了出來。

  一如對待有你的記憶,我把畫塵封起來,不再去看一眼,假裝沒事的重新回到故鄉,開啟另一段新生活。在娶妻生子的同時,我知道你也嫁人了,生了小孩,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這般幻想著,但誠實卻卑劣的自己,卻也同樣期盼你與我同樣受著苦,思念與愛別離的苦。

  有時會想到那天你的天真。

  當你嬌憨的問我要不要你,會不會去向你爸提親時的天真!

  你畢竟還是太小呵!沒有門當戶對的觀念,不懂人情世故。若你父親沒有警告過我碰了他的寶貝女兒會有的後果,若你沒有早被許配給江家獨子,若我沒有未婚妻,若我沒有理想……相信我,我會不顧一切的將你帶走。

  可惜我太理智,理智到明白自己若真的這樣做了,或許你會因我的強勢而感到短暫的快樂,但當你知道除了愛情,我便再也無法給你什麼時,你會恨我,恨我為何當時要那麼做。

  讓你一開始便恨我,總是好的。

  三十年過去了,雖然已經不再聽聞你四處探尋我的下落,但你那份執拗,愛恨濃烈得仍令我心驚。

  如果只是我隻身一人,我會勇敢的站在你面前,任你千刀萬剮而不喊一聲,因為這是我誘你獻出純潔之身後,又棄你而去所該承受的懲罰。

  但如今我有妻子、孩子,更有位天使般的可愛孫女,他們不該代我受過,而我知道,敢愛敢恨的你是不會理會這些的,於是我只好躲開你,遠遠的。

  人生總是要有遺憾才會美麗,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著自己為你而畫的美麗,當所有思念愁緒付予紙上,我會再度將你塵封,一如對你的愛情。

  吳順童,吳順童,吳順童……我驚鴻一瞥卻烙印一生的愛。

  讓我來生還你。

  馮毅絕筆

  信紙自吳順童手裡掉落到地板上。

  坐在床緣的纖瘦身軀晃了晃,也跟著信紙滑向冰涼的地板。

  就算失去了意識,緊閉的雙眼仍汩汩的流著淚水,像要將這糾纏半生的愛怨情仇一次流盡般。

  ***

  「信?什麼信?」馮巧芯心不在焉的問,忙著整理會場。

  在江達開的命令下,她乖乖的待在樸家足不出戶三天,待腫得像個小籠包的額頭,及散佈著小瘀青的臉蛋恢復,不會嚇到無辜民眾後,她才來到畫廊幫忙展覽的事。

  自從那天江達開在他辦公室裡向她求婚後,她的情緒便一直處在極度高昂中,像被雨水洗刷過的天空般豔陽高照。

  現在的她,開心得像腳一蹬就能飛上天去。

  如果硬要說還有什麼美中不是的,大概就是關於江達開的奶奶了。每當她問起時,他總是語帶保留,顯然奶奶的態度或多或少還是影響了他的心情。

  要是她有那個膽子的話,她會親自到江家豪宅去拜訪江奶奶,可惜她雖屬龍,但卻膽小如鼠,所以只能窩囊的躲在江達開的背後,孤獨的品嘗那令人不安的小幸一貓。

  說來畫廊幫忙,其實她也沒幫到什麼,主要是因為顧節風舉辦畫展的經驗太過豐富,這次辦的又是祟敬已久的馮毅大師的作品,更是加倍盡心盡力,每一個小環節都要親力親為才放心,所以馮巧芯只能做些擦擦桌子、搬搬椅子的小事。

  離開展日愈近,她就愈緊張,也更加吃不下睡不著,讓她不得不時時提醒自己放輕鬆一些,不過徒勞無功,反而有更加嚴重的趨勢。

  「你爺爺藏在那幅畫裡的信。」朴新春拿著抹布的手,朝牆上那一排畫裡的其中一幅指去。

  馮巧芯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望。「那幅『末完的畫』?」她瞠大雙眼。

  那幅「未完的畫」是此次祖父參展作品中時間最早的一幅。畫裡是一名美麗動人的少女未著寸縷的躺在床上,無數條散發光亮的白緞布覆在她胸部以下,又在她勻稱的大腿根處盡數斂去。

  不過爺爺只精心雕琢了少女的五官及一頭烏黑的秀髮,使其栩栩生動,其他部分不知為什麼只用了比薄塗更重些的色彩,好像沒來得及完成便匆匆收工似的。

  朴新春點點頭。「就是那幅。」她心不在焉的說:「那天我拿來更換畫框時,那張信就從夾層裡掉出來。」

  「那裡面怎麼會有信?」馮巧芯覺得很奇怪。「那信呢?」

  「不是給你的。」

  馮巧芯楞了一下,沒好氣的瞪著她。「你看過了信的內容?那我也要,拿出來給我看一下。」她朝朴新春伸出手。

  「不在我這裡了。」朴新春一臉無辜。

  「什麼?」她的大叫聲引來在場工作人員的側目,她連忙抓住朴新春,縮短兩人的距離。「不在你這裡,那在誰那裡?」那是她爺爺的信耶!她爺爺耶!馮巧芯在心裡叫嚷著。

  朴新春聳聳肩。「我把信寄給江達開的奶奶了,就是那個可怕的老太婆。」她說。

  其實信是意外的收穫,讓她的進度表順利的跳到最關鍵的那一格裡。

  自從馮巧芯將那幾十張爺爺、爸爸的畫及奶奶留給她的遺物搬到她家後,她有事沒事就會去翻看。

  馮奶奶有一本筆記記錄著一些家庭瑣事及心情,隱隱透露著她對自己先生的感情與失望,還包括對那幅「未完的畫」的批評,她不喜歡那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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