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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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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菊怨 一縷銀白色的水流傾瀉進淡綠色的茶杯中,騰起的白霧將這個世界隔成兩層。 茶杯中橙紅的菊花滴溜溜的轉著圈,像是淘氣的孩子正揚起笑臉源本盤卷的花瓣也在熱水的衝擊不完全伸展開來。 又是菊花飄香時。 一年復一年,轉眼都過三年了。 沐菊吟躲開水霧,以免被它們濕潤眼眶。收斂起心中淺淺的感歎,她微笑著端起茶杯奉到面前的貴婦前方。 「母親。」她溫雅端莊、寧靜穩重,在婆婆的眼中是一個完美的媳婦。 要知道,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做個好兒媳,更何況她的婆婆乃是一國之母——南黎國國主南仁的妻子,也就是南後。 南後容貌和藹慈祥,隱隱還可以看出年輕時豔驚天下的影子。 接過茶,只消用鼻尖輕輕聞了聞溢在杯外的茶香,她便滿意的笑了,「這是今年開的第一季菊花嗎?」 「是的。」沐菊吟柔聲說,「本來第一季的菊花多少有些乾澀,不易做茶,但昨夜下了場雨,從根到葉都經歷了雨水的洗滌,雨中的寒意足以退去那些苦澀,做茶便是上佳。這些是我在雨後到園中采下的。」 南後點點頭,「茶香倒在其次,難得的是你這片孝心。」她左手一指,沐菊吟才在她的示意下款款落坐。 這是規矩,沒有婆婆的允許,身為兒媳的絕不能擅自落坐。 沐菊吟自幼便以《女德》、《女經》教育著,在南黎的貴族中,她的溫柔教厚、知書達理不亞于當時二王子南習文的「小諸葛」之盛名。 上天註定她生來就該是一個好兒媳。 她的雙手規矩的放在膝上,雙腿併攏,身體端直,嘴角似笑非笑,雲鬢上的珠釵沒有半絲晃動。 當年為了苦練這樣一個坐姿和表情,就讓沐菊吟花去了大半年的時間。 「昨夜雨寒,母親可是關窗睡的?我見母親今天氣色不大好,不是著涼了吧?」 原本沐菊吟應該稱南後為母后的,但是南後堅持在家就應該如同尋常人家一樣的稱呼,所以她才改稱南後為母親。 南後從鼻中逸出一口氣,不知道是嘆惜還是慍怒,「那一點點風雨還打不倒我,只是這宮裡宮外的事情讓我操足了心。」 沐菊吟沒有追問原因。有些話不是她能問的,即使挑起話頭的人是南後,但不到關鍵時刻,她不參與論政。 南後今天似乎有很多煩心事要找人傾訴,也不管她有沒有在聽,自顧自的講下去,「陛下的身體一日差過一日,御醫那邊只會開些補藥的方子,想讓太子儘快理政,他又總說頭疼,治理不了,偏偏習文和尚武都不在身邊,讓我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說到這,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尚武最近有沒有給你來信?」 「上個月曾經收到一封家書。」沐菊吟簡練的回答,「信上說他一切皆好,無需惦念。」 南後點點頭,又搖搖頭,「他離家也三年了,難道都不想回來嗎?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黎都?」 「未曾提及。」她心頭一片酸澀,那味道就好像今晨落在菊花上的雨水。 三年了,三年來不曾見過那個人,那個身為她丈夫的人。他長得什麼樣子?自己幾乎都記不清楚了,就連三年前洞房之夜的景象,如今在她心頭也只留有一個模糊的影子,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因為那一夜她的新郎棺爛醉如泥,甚至連紅蓋頭都忘記替她取下。 他醉倒在地上,是她扶著他上床,服侍他寬衣。服侍他人睡。然後累了一天的她才在旁邊的椅子上坐著睡著。不料一夜醒來,他已不在,問及家人才知道他驟然領命帶軍出關抗敵。 這一走,便是三年。 說來好笑是嗎?她嫁了一個聲勢顯赫的夫君——南黎的三王子,鎮國侯南尚武。而她卻與夫君不相識,這三年的日子如同守活寡。 她不曾抱怨,因為在她自幼所學的所有道德規範中,「忍」字貫徹始終,是她一生所學之精華,她所能做的,就是每天陪著婆婆逛逛花園。賞賞明月,或者和幾個貴族中的手帕之交談談詩詞、習習女紅,最多是在丈夫三個月一封的例行家書到來時提筆回書一封信函。 這些往來信函中從沒有你依我依的柔情蜜意,丈夫言詞向來簡練,多是「我很好,勿念」,而她也回得很對牌味,同樣是「父母均安,勿念」幾個字。 她不想給丈夫添任何的麻煩,也不想成為誰的負累,現在的她,行為舉止也足夠妥當。南黎皇宮中上上下下都對她讚不絕口,視她為女性的楷模。典範,在南黎國中甚至流傳一句話——生女當如沐菊吟。 當這句話傳到正主兒的耳朵裡時,她還是那樣溫和的淡淡一笑,對這句話中可能潛藏的褒貶之味似乎並不在意。 放下茶杯的南後悄悄打量著沐菊吟,這個兒媳常會讓她有種看不透的感覺,雖然她的嘴角總是掛著一絲淡淡的笑,但南後隱隱感覺這絲笑容並非出自真摯。 也難為她了,十六歲嫁人皇家,一晃三年與丈夫兩地分居,牛郎織女尚可在每年「金風玉露一相逢」,而她,卻是等了三年仍遙遙無期。 南後體諒地擺擺手,「菊吟,你累了一個早晨,先回去吧,我也有點倦了。」 沐菊吟起身道安告退,一步步倒走出南後的寢宮。 又是菊花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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