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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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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無掛礙,無愛無恨才為了斷。你現在的心中真的『無掛礙』,可以做到『無愛亦無恨』了嗎?」 「弟子……」在佛祖面前她不能說謊,也不想說謊。 「我接你回來,並非因為你已經了斷,而是因為你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尚未做完。」 她抬起頭,忽然說:「佛祖,弟子有一事不明,想求佛祖解惑。」 佛祖早已洞悉了她的心事:「你不懂,為何你可以看透古今,卻不看到自己?為何檀香原本非金非木,無靈無竅,千年來卻只有你一個修成了人身?為什麼你在九靈面前會被封禁五官七竅,甚至吐血,猶如一個尋常人,毫無反抗之力?」 她伏下身子:「請佛祖明示。」 「只因為,檀香才是你的化身,你本來是人。」 她全身震動,就好像聽到天崩地裂,萬分震驚,脫口而出:「不可能!我已在這裡修行千年!」 「千年前,你又是誰?」佛祖淡淡說道。「你可知道為什麼只有鳳玄鈞是你的情劫?」 「弟子,弟子不知。」 佛祖歎口氣:「我讓你看看千年前的事,雖然不見得還能記起,但是總應該有所領悟了。」 佛祖的袈裟滿天一揚,她被拽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歲月如電,千年光陰轉瞬即過—— 那是個冷傲絕豔的公主,坐在高高的鳳椅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下面跪倒的一位匠人,問道:「本宮的玉船是你雕壞的?」 那匠人棱角分明的面龐,年輕英俊,面對美麗的公主,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卻表情平靜。 「是小人雕壞的,因為趕工十晝夜,太過疲累,昨夜一時失手,雕碎了船頭的鳳頭。」 公主怒道:「就是趕工二十晝夜又怎樣?這鳳頭價值萬金,是本宮最心愛之處。這樣的白玉萬年難求,如今竟然被你毀了,你就算是死十次百次也難消本宮心頭之恨!」 匠人竟然冷笑了一下:「以萬金換來的死物,能陪公主多久?在公主眼中,一個擺設還不如一條人命值錢。小人的命公主隨時可以拿去,只是公主不會知道,你執著想得到的,永遠不是你真應得到的。」 「胡言亂語,拉出去砍了!」公主怒而甩袖。 大殿外,閃亮的大刀揮落,鮮血四流。 公主余怒未消,又叫過下人:「來人,把那條玉船拿過來!本宮要親自砸碎它!」 玉船被捧上前,公主尋找到那塊雕碎的地方,驟然愣住。 雖然那個鳳頭雕碎,但是沿著破碎的痕跡,工匠竟然以迤邐的刀法在船頭船身處刻出了一串精美的海棠花。 「這花,是剛才那人刻的?」她驚問。 「是。」下面有監工連忙回答。 她呆呆地看著那栩栩如生的花瓣,那玲瓏剔透,渾若天成的海棠花,竟好像活得一樣,說不出的嫵媚妖嬈,說不出的華麗堂皇,更有那一抹楚楚動人的風情,可以勾住她的心魂,讓她無法移開一絲一毫的眼神。 她的胸口越來越鬱悶,喉頭一甜,竟吐出一口鮮血。鮮血噴灑在玉船上,那串海棠瞬間著色,更加的淒絕動人。 「我錯了!我錯了……」她喃喃念著,雙手一軟,玉船跌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的身體也在此時倒下,沒有人可以明白她此時心頭那鎮痛般的追悔莫及,也沒有人可以聽到在她胸膛中有個破裂的聲音驟然響起。 玉碎,心亡。 檀香悵然地沉浸在那一段千年前的故事中,佛祖問道:「你都明白了嗎?」 她沉默了許久,說道:「弟子明白了一點,卻不是很明白。」 「你都悟到什麼了?」 「千年前我是公主,鳳玄鈞是那個工匠,我誤殺了他,欠他一命。」 佛祖搖搖頭,「你該悟的不是這些。」 她怔住:「那是什麼?」 「你的執念。」佛祖的眼可以穿越古今,穿透人心,但永遠是那麼慈祥,不帶一點逼人的壓力,緩緩地,普照人心。 「千年前你就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所以執念之下錯殺了他。我以佛心渡你,想讓你懂得看透修身,但是你依然執念深重,無論我如何開導,你就是一意成佛。」 佛問:「如今既然你自以為了斷,我且來問你,若你許身佛門,無論千年萬載,都不能再對別人動一絲一毫的真心,更不可想念留戀過去的人事。你能做到嗎?」 原本可以脫口而出的答案,現在卻哽在喉間。她癡癡地問自己:「能麼?我能麼?」 佛祖說:「給你三日期限,是斷是了,是尋是續,你自己選去。」 佛光萬道,將她重重地推落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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