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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姬明煙見他親自給自己鋪紙磨墨,便笑著走到桌邊,「你早就算計好了,連我的這點本事都算計在內。」

  「你當日誑他寫什麼李白的詩句,不就是要騙到他的筆跡嗎?好在東遼的官家文字已與天雀一致,否則還要費勁去學那異族的鬼畫符,那才麻煩。」

  他掏出一封信放到桌上,「這是日前邊境處截獲的一名東遼信使攜帶的密信,你就照著這信上的措詞語氣來寫就好。」

  她看了看那封信,原來就是拓跋隆寫給東遼王的信,只是信中拓跋隆的用詞很是恭敬客氣,開篇第一句就是「啟承我主陛下」,似乎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是父子,只是君臣。

  「拓跋隆說自己在東遼的地位並不高,這句話大概不是客氣。我覺得他也有他的苦衷,勸你還是不要太為難他。」她一邊寫一邊說,不對拿眼角餘光偷瞥他。

  「你能不能別替不相千的人亂求情?」軒轅策拿起她寫完的紙張吹了吹上面還未千透的墨漬。「你總是對他另眼相看,就不怕我吃醋?」

  「你有誰的醋不會吃?」姬明煙打趣道:「別說這個拓跋隆幫過我兩次,算是我的恩人了,就是那日十一歲的小皇帝抓了抓我的手,你都滿臉不高興。在人前心思深沉、受人敬畏的臨江王,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太幼稚了些,都多大年紀了,還一副小孩子的脾氣?」

  軒轅策一把抓住她,「是不是我有求於你,你就又對我耀武揚威了?」

  「怎麼?你不服氣?」她抖著眼瞪他,「不服氣你就不要拉我回江南,我可不喜歡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

  「綁都要把你綁回去,你休想離開我身邊。」他抓著她的手碗不放,另一隻手死死扣住她的後腰,把她按在自己的胸口壓得緊緊的。

  壓得她緊張叫道;「你胸前的傷全好了是不是?」

  軒轅策的呼吸聲似是重了些,在她的發頂上輕聲說:「明煙,和我回臨江好不好?」

  「這件事……何必再問我……」她會同他在一起的,只有一個答案,不必再問了。

  「但是也許有一天,慕容府又會成為我的敵人,那你該怎麼辦?」

  他的問題讓她全身一僵,立刻答道:「不會的。」

  「為什麼?」

  「你只要不叛國篡位,慕容府不會與你為敵。」

  片刻沉寂後,他古怪地笑出聲來,「明煙,還記得我和你說過,慕容眉失敗的原因嗎?是敗于沒有算透人心。你說我為什麼要以十三萬大軍對抗朝廷?是因為我不肯交出權力。朝廷敗給我一次,不代表小皇帝就此甘願坐視我的強大。等小皇帝變成大皇帝,他身邊的佞臣都一一剷除之後,他必然要拿我開刀的。」

  姬明煙忽然不作聲了。

  自他被弟弟阿俊射傷之後,她總是很小心地保護著兩個人心中那條看不見的傷口,一再地告誡自己,也告誡他,不要提及過去的不愉快,更不要讓過去的事情成為橫亙在他們中間的巨石。

  她總希望,如果他真的愛她,或許她可以改變他的一些想法,那麼怒江之戰所造成的諸多悲劇,便不會重演。

  可是今夭軒轅策對她說的這番實話無疑是告訴她,他雖然在情字上幼稚,但是在官場中,她的幼稚更勝一籌。

  她憑什麼堅信自已可以修補軒轅策和朝廷間的傷口?那付出千百條性命為代價的結果,真的可以靠她一人之力扭轉乾坤嗎?

  她突然的沉默讓軒轅策意識到,自己不該這麼早就將這些話說了出來,心中很是後悔。

  好不容易終於兩個人走到這樣親密的地步,何必把現實血林林地撕開給她看?

  於是,他又連忙改口道:「不過事情總是走一步再說一步,誰知道以後又會怎樣?說不定我幫小皇帝扳倒季道遠之後,他感念我護國有功,反而重賞我一番,封我個護國王之類的……」

  姬明煙淡然地看他一眼,「也許吧,誰知道呢?」這幾個字說得淡如水,顯然也不是她的真心話。

  此對連建澄忽然在外面敲了敲窗子,「王爺,有客來訪。」

  「若是季道遠,就說我不見。」這兩日季道遠總是想找機會和他拉近關係,軒轅策厭煩這個人,也懶得和他做戲扮親熱。

  連建澄在外面小聲說道:「不是季道遠,是一大一小兩個人。大的三十多歲,像是個高手。小的十一、二歲,自稱是季道遠的親戚。」

  屋內的兩人同時一驚一該不會是……小皇帝吧?

  來人果然是趙念康,他笑眯眯地負手而立,很有副小皇帝的氣派,見到兩人便說:「我又來煩你們了。」

  「這裡可沒有你喜歡吃的年糕。」不知道這位小皇帝今天又打著什麼算盤?但是他敢隻身來到自己的王府,就說明他有些膽色,這一點,倒是很值得人敬重。

  畢竟在同齡的孩子中,沒有誰像趙念康這樣,年紀小小,卻要承擔如此重的貴任和義務,學著去做個一國之君,而他的道路上又有著這麼多的荊棘和不平坦,即使如此,這孩子看上去卻總是這麼樂觀,沒有頹廢和快「。對於趙氏皇朝來說,這應該是一樁幸事。

  趙念康笑道:「朕今天不是來吃年糕,而是特意來見兩位卿家的。」他的音色還很清亮稚嫩,但說話的語氣用詞已同大人一般,而且一上來就主動摹露了自己的身分,顯然是要與他們攤牌。

  姬明煙見他公然承認身分,便屈膝下跪道:「罪臣慕容眉拜見陛下。」

  軒轅策在旁邊伸手一拉,「這裡哪有什麼罪臣慕容眉?你叫姬明煙。」

  小皇帝依舊笑道;「是啊,不管你是姬姐姐,還是未來的軒轅夫人,膚只知道怒江之戰後的邸報中寫明慕容眉落水失蹤,肯定身亡了。」

  她明眸一睞,也淡淡笑應,「既然如此,陛下剛才為何還要說自已是來見「兩位卿家」?這裡除了軒轅王爺,還有誰是陛下的臣子嗎?」

  趙念康也被問住,征了下摸了摸頭尷尬道:「算聯說錯話好了。聯是來見軒轅王爺,也是來見姬姐姐的。」他回頭對身邊那位壯碩的高大男子交代,「嶽沖,把東西交給王爺吧。」

  連建澄跟在旁邊,聽到那男子的名字,不由得嚇了一跳,「你是嶽沖?當年江湖排名第一的高手?幾時入宮做了皇帝的保鏢?」

  岳沖神情冷唆,並不回應,只是從背上解下一個長長的背囊,背囊中又有一個長盒子,從盒中取出一張包裹仔細的卷抽,遞給軒轅策。

  他漫不經心地接過卷軸,打開一看卻愣住,那是一份聖旨,上面所寫的是皇帝准許他全權指揮與東遼的所有戰役,可以不必奏請朝廷,自行決斷一切大小事務。

  這道旨意,正是軒轅策現在急需的。正如世朝所說,沒有這道聖旨他依然可以和東遼作戰,但是在百姓面前,他還需要一面可以號令人心的正義大旗。有了這道聖旨,那面大旗無疑就是握在他的手裡了。

  「朕聽說東遼最近有異動,明白此事重要性。雖然丞相大人不讓膚參與過多朝政,但朕並非就是個什麼事都不懂的黃口小兒,朕只是不想做漢質帝,被人無緣無故地以一塊餅毒死罷了。」趙念康吐字清晰,小小臉蛋上全無孩童的天真,卻是帝王的森冷,「這道聖旨卿家拿好,與東遼之戰若是贏了,朕在京中等著為你接風洗塵,到時候,還要再給你另一道勤王護駕的手諭,准你帶兵入京,清君側。」

  軒轅策更加好奇地打量著他,揮了揮手中的聖旨,「這些事情是陛下自己一人想出來的,還是和太后有了商議之後的決定?」

  趙念康忽然漲紅了臉,把胸脯一挺,「朕再過幾年就可以親政,這些事情不用別人教,自小朕就在先帝身邊長大,天天耳濡目染,難道朕還學不會嗎?」

  他笑贊,「陛下天資過人,先帝倘若在天有靈也該欣慰了。」

  趙念康見他收下那道聖旨,忽然變了臉色,但轉瞬又是一副孩童般天真爛漫的神色,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拉著姬明煙說:「姬姐姐,我還從宮裡給你帶了些好玩的來,但是不能讓他知道,我們去那邊,我慢慢給你看。」

  姬明煙側目看了眼軒轅策,見他設有阻攔,便笑道:「好啊,陛下帶了什麼寶貝來?」

  「你看了就知道。」他從袖子中構出個東西,一下子塞在她的手裡,又不許她攤開手,拉著她走到院門外面。

  走出去幾步,她就聽到軒轅策在後面重重地哼了一聲,心知他又為此生氣了,不由得悠然一笑。

  走到院外十幾步遠,趙念康才站住,也放開了拉著她的手,姬明煙這才看清手掌中的東西是個小小的瑪瑙墜子,刻成了麒麟的形狀,圓潤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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