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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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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葬身火海,那塊傷疤也隨著她的身影,永遠地烙在他的心底。 如今,這道記憶中的傷口突然鮮明地出現在眼前,出現在與小情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身上,即使告訴自己她不可能是小情,即使明白她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尊,令狐九依然控制不住地動容,他幾乎想一把將黑羽龍盈的手抓在自己掌中,仔細看個明白。 然而……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短暫地失神之後,他記起自己應守的本份,苦笑道:「大概是白天的暈船讓小臣還沒完全適應過來,燭火搖曳也讓我的頭更暈了,總是在女王面前失態,實在是……」 「行了,你遠道而來,本王立刻拉你來商議公事,是本王的不對。」黑羽龍盈雖然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表現起疑,卻不想多問。將公文推到他面前,「這些東西令狐使可以帶回住處慢慢看,明日清晨我們再討論。」 意思就是這個晚上他哪裡都不能去,必須把所有的檔看完。 令狐九帶著公文起身,可才走出幾步,卻又回過身,看著正在燈光下低頭批閱公文的黑羽龍盈。 雖然是不一樣的裝束、不一樣的氣質,但是她此時垂首低眸的樣子,與當初小情在他的書房中為他磨墨、看他寫字時的舉止動作是如此驚人的相似,尤其是她左手翻書,右手持筆時,習慣性地用小拇指和無名指作為支撐點,將手掌下意識地攤在桌面上的動作,也與小情完全一樣。 如果說容貌相同只是巧合,那麼巧合的事情不會接二連三地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不!她不是小情,小情早就死了,她是黑羽龍盈! 但是,她又與小情有著太多難以說清的共同點。 她,到底是誰?是人?是鬼?是黑羽龍盈,還是重返人世的小情? 他未曾離開,卻久久無聲,終於讓黑羽龍盈抬起眼,有點戒備地看著他,「令狐使還有別的事隋嗎?」 「女王……可曾聽過在我聖朝流傳的一首詩?」 「詩?」她為他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更覺得困惑。「什麼詩?」 令狐九的眸子凝在她的臉上,「這是我聖朝孩童學詩詞之初必學的一首,淺顯易懂,情真意切。」 「哦?是嗎?」她很給他面子,「令狐使如果這麼好興致,想念給本王聽也可以。」 「昔日有眉攬千度,今朝更有顰顰處。天上人間難長聚,無處不有相思路。相思隨意繞天涯,世間逼種苦情花。年年花開到海角,恍若七夕鵲橋架。鵲橋七夕也可會,人間空灑相思淚。日日浮雲笑故癡,夜夜冷風窺不寐……」 他的聲音頓住,再也無法繼續,因為聽著他念這首詩,黑羽龍盈的表情還是一樣的淡漠,毫無所動。 「嗯,的確是很淺顯易懂,也很情真意切。只是讓小孩子學這樣的一首情詩,會不會太早了點?」她的評價中肯尋常,但聽在令狐九的耳朵裡卻有如刀子一樣。 「是啊,我也覺得這首詩對小孩子來說是不大合適。大概是思鄉情切,在下突然憶起這首流傳聖朝境內的情詩,多謝女王肯聽我念上幾句,小臣……告退。」 傷口本已裂開,卻因為她那樣無波無情的話而裂得更深更痛。 他記得,當年在書房裡讀這首詩的時候,小情在他身邊,手托腮,微笑著聽他誦讀,有時候聽得動情,她還會哭。 本來他最不喜歡這種甜膩纏綿的情詩,長到十八歲也是因為老師強迫不得不背,很苦的一個差事,卻因為她那份滿足的甜美笑容不由得誦讀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她不是小情,不是! 但她實在太像小情了,像到讓他屢屢失態,幾乎難以自持。 突然間,令狐九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令狐笑派他來這裡,難道真的僅僅是為了出使,或是探秘嗎? 令狐笑是知道他與小情當年的那段情,或者他是知道了些什麼?所以把他調到這裡,為的並不是任何冠冕堂皇的國事、天下事,而是因為黑羽龍盈與小情之間的確存在著某種不足為外人道的神秘聯繫?! 他陡地振奮起來,剛才的心痛和迷惑都被理智壓制下去。他不能慌亂,更不能迷惘,他要查清楚,一定要揭露這重重迷霧後的謎底。 走出殿門,再回頭,黑羽龍盈還是坐在那裡,燭光之下的她是那樣專注地埋首於政務之中,原本秀美的容貌也總像是籠罩著一層無法融化的寒霜。 小情不是這樣的,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女性也都不是這樣,他的妹妹令狐媚也好,家裡的其他女眷也好,她們所追逐的都是如何讓自己過得更快樂、更開心。 但在黑羽龍盈的身上,卻好像背負了太多本不應該是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所應承受的重擔,從他來到黑羽國的那一刻起,就不曾在她的臉上見過真正的笑容和輕鬆。 如果她能笑一笑,應該會更像小情吧? 中原有首詩雲: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入夢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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