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湛露 > 假面梟將 | 上頁 下頁 |
五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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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人張開雙手,將整個胸臉袒露出來,似是任他來射。 嶽雲飛用力將弓弦一松,這一回,箭朝面具人直飛,但最終又自他頭頂高高地飛過。 面具人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像是示意他再射一次,抑或是指最後一次。 他這一回穩住心神,定了定氣,緩緩抽出箭壺中的最後一支箭,回想著剛才箭身飛出的弧度,將箭尖貓得稍稍下偏了一點。 這一回他沒有急於發箭,而是努力將一、托滿,將手臂伸平,苦苦支撐了須臾之後,發狠地一拉一松——那靜尖在空中小小的劃出一個弧度,筆直地射向面具人的胸口。 他好似在這一刻聽到了一個女子的驚呼,而就在眨眼的瞬間,面具人陡然伸出手,奇跡般地將箭身抓住。 嶽雲飛呆住了,他這輩子從沒想過世上會有這樣神手其技的事。 而那個面具入握著那支箭,一步步走向他,每一步都仿佛帶著無形的壓力,讓他的胸口越來越緊致得無法呼吸。 「休得對殿下無禮!」他兩邊的護衛想檔住面具人的逼近,但面具人走到距離他身前四五尺的地方對,忽然將臉上的面具一把扯去,面具後,那張讓男人、女人見了都不得不驚歎的臉已經沒有了少年對的稚氣和輕桃,平添了一分成熟男人才有的穩重和沉靜,更有……種霸氣。 望著這張臉,嶽雲飛呆了好久,才遲疑著說:「楚瀾光?」 「是的,太子殿下。多年不見,殿下的射箭能力似乎有所長進,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楚瀾光的臉上帶著微笑,嘴裡說著贊許之詞,仿佛他們是多年不見的老友。 他的嘴唇禽張,半晌又問道:「這些人馬是你的?龍軍一直是你在指揮?」 「是。」 「為何?」嶽雲飛大聲質問。 楚瀾光冷冷地笑,「只是為了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欺身而至,太子左右兩邊的人來不及反應,便被他點中了穴位,不能行動。 嶽雲飛瞪著他,「這些年你失蹤後,我一直沒有你的下落。沒想到你是板黨,現在你還要殺我,這到底為什麼?」 楚瀾光逼視著他,反問:「殿下,你是太子、是儲君苧蘿的皇帝。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憑什麼治理這個國家?論文、論武、論心計城府,你有什麼可以勝過我的?」 他被問得膛目結舌,「你、你又憑什麼質問我?」 「真可憐,你乾淨得幾乎有罪。」楚瀾光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膝,微笑道: 「你對你父皇所犯下的罪孽一無所知。微塵說的對,我不應該讓你承擔岳鬱庭所犯下的所有罪行。」 「不許你污蔑我父皇!」嶽雲飛大怒道,「楚瀾光你這個狼子野心的傢伙!我父皇待你不薄,你卻如此回報他:當日你一介貧寒,若非我父皇張格武舉,你焉能成為朝廷要員?他委你以重任,更全心信賴於你,結果你竟然叛國!你、你還有良心嗎?」 「我若是沒有良心,你今日便不會活著站在這裡和我嘮叨這麼多的度話。」楚瀾光朝他幽幽地一笑,笑得嶽雲飛不寒而慄。 他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龍軍,目光悠遠地看向其中一處,下知道在看誰。 忽然,楚瀾光又轉過臉來,定定地看著他,「太子殿下,我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 嶽雲飛不明白他在想什麼,瞪大眼睛等著聽他還要說什麼羞辱自己的話。 他檢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又在中間畫上一條直線。 「如今苧蘿的土地,一半在我手上、一半在你父皇手上。岳鬱庭已經是日薄西山,來日無多。苧蘿的未來應該寄託在你身上。可是你如此無能,若你稱帝,你能守住苧蘿多久?不如把剩下的那一半交給我,我倒能留你一命。」 「我……上夭委我以夭命。我命系苧蘿,就算是拚掉這條命,也不會讓苧蘿百姓陷於你手!」 「那你敢和我打個賭嗎?」楚瀾光詭笑道:「我放你回去,但以十年為期。十年之內,你我以南陽山為界,各自稱帝。你若能奮發努力,便可以保有苧蘿,你若不能……則苧蘿就盡歸我有。」 嶽雲飛大怒,「哪有這個道理?堂堂一國,豈是你說分就分的?」 「現在你的命在我手、大半國土也在我手,連你妹夫郭尚旗的性命都在我手。殿下想活命回到京城,還要上對得起父皇、皇妹,下對得起半壁百姓。你若不委曲求全……可能嗎?」 他激動得眉毛都在顫抖,雙拳緊握,百思不得其解地望著楚瀾光,「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你這個人,我真是不懂。」 「不懂最好。有些秘密最好讓它一輩子埋在心裡、帶進墳墓。否則傳揚開來,對殿下以及苧蘿的岳氏皇族,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楚瀾光笑得越發燦爛。「我先讓你瞧瞧我的誠意吧。」他一揮手,「撤退三十裡!」 龍軍的士兵全都上馬持劍,冷肅整齊的退後。 嶽雲飛望著眼前的一切:心中寒涼。十年,十年之內他真的能勝過楚瀾光嗎? 但是轉念一想,最起碼他還有十年。十年中變數無窮。楚瀾光不就用了七年搶到了苧蘿一半的國土?只要他回去大力微召軍事奇才,扶植政壇謀士,焉知不能收復疆土? 「好,我答應你!」他艱難地開口。「但是父皇的主,我做不了。」 「大勢已去,他不同意也由不得他。」楚瀾光冷笑一聲,「你幫我轉達一句話給他——」 「什麼?」嶽雲飛以為他還有大事要說,一下子又緊張起來。 孰料他卻壞笑道:「你就告訴他,我的稱帝酒,就不請他同飲了。」 看著嶽雲飛似怒似驚,又似無可奈何的表情,楚瀾光心滿意足地轉身,大笑離去。 混在眾多的龍軍士兵之中的易微塵,滿心憂慮地拉住歸來的他,急問道:「剛才你為何那樣冒險,讓他用靜射你?萬一射中了怎麼辦?」 「你說過,我在搶他的東西……我原本想著,若是他射中我,我流的血,就算是還了欠他的侍。從此之後,就不必再顧及什麼手足之情。只可惜……這個笨蛋,連射三箭都軟緯緯的,根本射不死我。」 他一臉的複雜神情,卻讓易微塵聽了感動,將他抱住,柔聲說:「你是真的不想殺他,才抓住最後那一箭的不是嗎?又何必勉強自己呢?對了,你們剛才說了半天,到底說了什麼,讓你終於肯放他走?」 「嗯。」楚瀾光回頭看了一眼正走回馬車的嶽雲飛,恰在此時,他也回頭看了他一眼,視線相觸,又乍然分開。 岳雲飛大概永遠也不會想到,這是他們兄弟今生的最後一次相見。此後的十年之期,漫漫長路,誰知誰的未來、誰主誰的江山?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再見到這位不得不反目成仇的兄弟了。 這七年中,他在外祖父康種的幫助下,從赤手空拳到朕合苧蘿皇親和老臣,再藉助朱世弘的力量,終於得到了苧蘿的半壁江山。 但微塵的輕柔話語總對對刻刻提醒著他——人活著不是為了繼續恨,而是要繼續愛。 以前他總是恨命運的不公、恨上夭對他的殘忍,明明是貴不可書的出身,卻淪落成別人手中任意擺佈的棋子。 但是細細想來,上天又何曾虧待了他?若他不是楚瀾光,他豈會認識微塵?豈會擁有這一縷滌蕩心底的纏緯深情?又豈會有一個鐘靈毓秀的嬌兒冉龍? 他的過去,是為別人而活,但從今以後,他只想做楚瀾光、做他自已,過自已想要的日子。 日後,他要讓天下人都看著,他楚瀾光是如何憑藉自已的力量,繼續履踐一個王者真正的豪情壯志。 此刻他終於知道什麼是快樂和幸福,也終於能夠釋完七壓抑在心底二十餘年的一口悶氣了。 苧蘿,他不要了。他的未來屬於一個即將誕生的新國家——西嶽,更屬於懷中這個嬌小的女子。 在這世間,她渺小如微塵,他亦不過是一縷被人遺棄的流光。而今,他會燃盡生命中所有的光髻,只為了照亮她一人。 「回去看冉兒吧。」他低聲私語。 易微塵微微點頭,纖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像是生怕他會在這茫茫大軍中走丟似的。 自她為人母之後,她這個愛操心的毛病真是越來越嚴重了。 他忍俊不禁地一笑,伸手將她高高抱起,放到自己的馬背之上,然後翻身上馬,拉起馬緩,大聲道:「出發!」 一個月後,在南陽山以南的苧蘿國土上,最重要的經濟重鎮聚海城內,楚瀾光宣佈建國西嶽,登基稱帝,並與都國施南立刻結成同盟,宣佈兩國七十年內不動干戈。 三個月後,苧蘿皇帝岳郁庭因病去世,太子岳雲飛繼位。 苧蘿、西嶽、施南,遂成鼎足之勢,並存於世。 原本很多人都猜測以楚瀾光之前所展現的攻擊和侵略性,必然會全力奪取苧蘿剩餘的土地。 但奇怪的是,他登基之後,只大力發展農耕經濟,反而放緩了軍事實力的增長遠度。 而苧蘿,卻在經歷了朝內叛變、大戰慘敗、皇帝病故等多重打擊之下,逐漸衰敗,即使嶽雲飛用盡手段,依然沒辦法力挽狂讕。 九年後,嶽雲飛積郁成疾,終於病故,西嶽才趁勢鯨吞了苧蘿殘餘的國土。 而施南的巨變,則在更久遠之後了。 上千年的歷史長河中,無論是一粗微塵還是一縷流光,其實不過都是過客。有幸才能在幹百萬人之中,相遇、相知、相守。 即使只有幾十年,也勝過千百年的孤獨等待。 歎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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