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湛露 > 紅顏風流賬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他看了她一眼。如此飛揚跋扈的氣質,出身非富則貴,那種清靜幽遠的琴音必然是她彈不出來的。於是,他將目光投向旁邊的那位紫衣少女——

  太過纖瘦的身材,仿佛隨時會乘風而去。巴掌大的小臉上,五官纖柔,唯有眼捷低垂,蓋住了明眸下的光彩,讓他看不清她完整的面容。即使如此,他也可以失望地斷定,這兩人中沒有一個是花鈴。

  是的,花鈴去世後,他重金賄略了獄卒,將她的屍首運了出來,埋葬在城郊的清風嶺下。那裡山清水秀,是她最喜歡的風景。

  他親手將她抱入木棺之中,親眼看著她的棺木下葬,親自扶碑墳前,他親眼確認了她的死亡,連她冰冷的屍體他都碰到了,為何又會在這月夜之下,誤以為她魂兮歸來?

  極大的失望讓他沒有再追問下去,輕歎一聲默然轉身。

  綠衣少女好奇地望著他遠去,拉紫衣少女的手道:「紫君,你看這人是不是好奇怪?可是,長得真俊……咦,你的手怎麼這麼冷,都是冷汗呢。」

  紫衣少女緩緩揚起臉,視線可及處,那道背影已經漸行漸遠。燈火閱珊之處,他孤獨的影子被映得很是蕭瑟,揪得她心裡一陣陣抽疼。

  為何向來目中無人,狂傲放肆的他會變得如此消沉?

  剛剛他開口發問時的急迫和卑微,讓她幾乎錯覺地以為他在追尋的是一個讓他深愛的人。可是,怎麼可能?

  衛王朱成淵,你不該是那樣的人啊,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退了朝,被皇帝朱成霄罵得灰頭土臉的朝臣們三三兩兩的結伴往外走,崇德王朱景明正在和戶部詩郎小聲說著話,後面突然響起朱成淵爽朗的笑聲。

  「都說咱們朝內的臣子們是多麼清廉,我看也未必。昨天我在蔚然湖上看到那麼多的畫舫,每條畫舫上都有自已家的旗子。本王要坐畫舫,還要花錢租呢,養一艘畫舫的錢,一年也得一兩萬兩銀子吧?這些畫舫的錢都是從哪裡來的,是不是該查一查?」

  朱景明聽得心裡一驚,回頭笑問:「成淵最近是怎麼了,還不夠辛苦嗎?我那艘畫舫是先帝賞賜的,是不是得和你報備一聲?」

  他快步走到近前,嘻嘻笑道:「叔叔這是說哪裡話,做侄子的可無意找叔叔的麻煩。您那艘畫肪我昨晚恰好看到了,先帝御賜之物果然不凡,光看就覺精美氣派。只是我怎麼不見您在船上?倒像是兩個小姑娘獨自遊船,該不是叔叔新娶過門的美嬌娘吧?」

  朱景明好氣又好笑地搖頭,「真是皇室之人的悲哀,你怎麼不記得了?其中一人是紫君啊,小的時候你們還見過兩面。」

  「紫君?」朱成淵歪著頭想了想,「叔叔這麼一說,我好像有點印象。依稀記得她小時候總是怯生生地躲在角落裡,從不和眾人一起玩,說是叔叔家家規甚嚴,除了讀點《女兒經》、《列女傳》,就連四書五經、唐詩宋詞都不碰,真是大家閨秀。」

  「女孩子無才便是德,學多了東西容易移了性情,又不是青樓女子,學什麼琴棋書畫、唐詩宋詞的,一點用處也沒有。」

  朱景明不屑道。

  他微笑著點頭,「叔叔說的是,我也贊成叔叔的話。紫君今年該有十八了吧?還沒有出嫁嗎?」

  「這些年這丫頭有些不足之症,身子骨這麼不好,哪個婆家敢上門提親!」雖然是搖頭歎氣,但掩飾不住臉上的光彩,「不過,也許用不了多久她的親事就能定下了,到對請你這個堂哥過門喝喜酒,你這個衛王爺可不要端架子不到哦。」

  朱成淵笑道:「叔叔相請,做侄兒的哪有不到的,只是不知道是要結哪家的親?說出來也好讓侄兒為您高興高興。」

  朱景明吸濡了下,「現在還未說定,她婆家的名字我就先賣個關子吧。」

  「那昨天另外一位姑娘是誰?我記得叔叔膝下是一女二子,看那姑娘似乎和紫君年妃相仿,兩人很是親密。」他轉個彎詢問。

  「那是通利號老闆的獨女杜羽竿,她和紫君是閨中好友。昨天兩人相約遊湖,玩得晚了些,沒想到讓你碰到了。」

  他面露幾分好奇之色,「哦,原來是杜家小姐,那我昨晚聽到船上有人彈琴唱詞,難道是杜家小姐所為?」

  這本是一句尋常的問話,偏偏朱景明聽了臉色一變,也沒有回答,就找了個藉口先走了。

  旁邊有人為了討好朱成淵,便湊近小聲說:「王爺大概不知道,崇德王屬意的未來女婿就是通利號老闆的兒子,只是咱們皇室向來不屑與那種商賈結親,所以他不大願意說出來。」

  「那他為何又要與對方朕姻,看起來還挺高興的?」

  那臣子回道:「聽說是因為崇德王最近的田莊進項很不好,外放的高利貸又因為戰事嚴重而血本無歸。通利號若與他家結親,便可出手相救,幫他渡過難關。但通利號的老闆豈是傻子?在這種非常關頭和沒落皇室結親,損失點錢財是小事,搞不好……會惹來大禍。」

  說到這裡,那臣子自覺失口。本是想暗示他,通利號最怕城破國亡之時,因為這層姻親關係,讓新帝不滿,但話一出口就警醒過來——他也是皇室啊,現在還給皇上查處做事違法的貪官污吏,這種犯上的不吉利話怎麼能當著他的面說?

  這麼一想,立即準備腳底抹油,先溜一步,卻又被朱成淵叫住。

  「這些事似乎都不重要,為什麼剛才我一提到船上有女子彈琴唱詞,他就臉色大變?難道那彈琴者見不得人嗎?」

  「這件事……不知道和我聽說的另一件事是否有關。」那臣子猶豫著,最後還是說了出來,「聽說崇德王的女兒大約在一個月前生了場大病,差點香消玉殯。好不容易被名醫救了回來,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朱成淵一震,「變了個人?」

  「是啊,聽說她一醒來,就不認得家人、親朋好友,性格也變了。這還不算什麼,最糟糕的是,王爺以前不許她做的事,她不知道幾時偷偷學會了。」

  「別說她不該學的琴棋書畫樣樣涉獵,就連崇德王最討厭的唐詩宋詞,她也可以倒背如流。下人都紛紛議論,這位千金小姐該不會是被鬼附身了吧?崇德王視為家醜,絕口不提。剛才王爺您問及的事情,他當然就不會應答了。」

  一股熱氣從朱成淵的指尖沖到心臟,沖上大腦,他的頭熱得快要爆裂似的。但他並不覺得疼,因為那是一種狂喜,一種可以將他貫穿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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