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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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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好像沒有星光,也沒有月亮,天色格外陰沉,就像她的心情一樣。 齊浩然的住處她以前也常常去,那時候兩個人下了學就泡在一起,不是她來找他,就是他去見她,有時候吃飯睡覺都在一起,毫不避嫌。起初齊父還有所阻攔,後來還是她娘隨口說:「不過都是小兒女,他們懂得什麼?太阻攔他們在一起,反而顯得矯情。浩然也是我們白家的人,多和佳立在一起,幫我矯正她的性子,對她是有好處的。」 其後齊父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兩個孩子的感情也就更加無阻攔地與日俱增。 但是那一夜,通往他房間的路顯得那麼漫長,她跑了很久都跑不到,好不容易終於來到他的窗前,就聽到他父親正在說話。 「浩然,不要怪爹今天心狠打了你,你這次桶的樓子實在是太大了,她是小姐,犯了錯還有她的爹娘幫她,可是你呢?你爹我沒有這個本事幫你擋住縣太爺啊!」 「我知道,爹,以後我不會再讓您傷心失望了。」齊浩然的聲音聽來那麼微弱。剛才齊父在眾目睽暌之下用棍子打了他十下,算是給縣太爺家賠罪。 雖然只有十棍,但是齊父下手絕無徇私之嫌,齊浩然向來清瘦的小小身軀硬生生頂下了這十棍,一聲都沒吭,周圍的人都為他揪心,於佳立幾次要出口阻攔,說出自己才是打人的元兇,但都被母親冷冷的目光逼回已經到了口邊的話。 現在,她帶著藥來看他,卻走不進房門,她已經知道明天一早他就要跟著他父親北上了,而讓他們被迫遠走他鄉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她有什麼臉去見他呢? 門一響,齊父歎著氣走出來,她趕快躲到一邊,過了好久,他已經走遠了,忽然聽到屋內有極輕微的呻吟聲,她再也耐不住,推開門便走了進去。 趴在床榻上,齊浩然聽到門響,努力將頭轉過來,一見是她,蒼白的臉上立刻露出一絲笑容。 「小姐,你來了。」 「說了多少次了,不許……」她頓住後半句,每次都是這樣,他叫她「小姐」,她不許他叫,然後他就順從地跟著她,結果呢?每次似乎都是她錯了,給他帶來一次又一次的危險。 「以後可能沒機會叫你小姐了。」燭光映著他蒼白的小臉,那臉上的笑容原來是那麼苦澀黯然。 於佳立忍不住了,向來神采飛揚的臉上撲簌簌地淚如泉湧,最後哇地一聲哭出來,跑過來從後面抱住他的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喊,「都是我不好,害得你被你爹打,很疼吧?讓我看看。」 齊浩然急忙制止住她要脫下自己褲子的動作,蒼白的臉頰上飛起兩朵紅雲,「別別,我爹說男女有別,我們都大了,不能這樣沒分寸的……」 她哭得更凶了,「你現在不讓我看,以後我就沒機會看了,以後也不可能給你上藥了。」 他不由得輕歎一聲。「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就算這次不走,早晚有一天也是要離開小姐的。」 「誰說的?你本來就是我的人,應該一直跟著我的!」她抽噎著,「我知道,我現在年紀還小,沒有本事留住你,你等我幾年,等我長大了,功夫練得高了,爹娘也管不了我了,我就接你回來。」 「別,別為了我和你爹娘鬧脾氣,我不值得小姐你這樣做。」他急忙阻止。 「你就再聽我這一回吧。」她急著按住他要坐起的身子,「這是最後一回了,我肯定不會食言的,但是你要在你爹手裡乖乖等著我。」 他不由得笑了,「我在爹面前一直都是很乖的。」 她獗起紅唇,「是啊,若不是因為我,你的確是很乖。」屋內忽然陷入一陣沉寂,好久之後她才又遲疑著問:「為我背了黑鍋,挨了打,你……很恨我吧?」 「怎麼會呢?」他淺淺地笑,「為了小姐,做什麼事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為了小姐,做什麼事我都是心甘情順的。 這句話一別九年,依然歷久彌新地存在於佳立的胸口,但是她每每想起這句話,心頭卻是掩不住的痛,因為這句話讓她汗顏。 兒時發誓自己的翅膀長硬就要接他回來,還他一個清白,但是時光如水,一年年過去了,他們一點點長大,她卻始終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 偶爾也能聽到父親帶來關於他的消息--據說他在京城的私塾上學,讀書依然是最好的,先生喜歡他,推薦他去考秀才,結果他十二歲就中了秀才,後來若不是齊父攔著,不想他過早入仕,只怕他早就中了舉人,入朝為官了。 再後來,他幫著他父親一起管理慶毓坊的京城分店,把店打理得有聲有色,成了京城中達官貴人月月都要光顧的地方。 甚至後來他還出了一本詩集,成了東嶽文人也津津樂道的新書,上至內閣文士,下至街頭巷尾的百姓,很多人都能脫口而出詩集中的妙詞佳句。 和他相比,她這九年來都做了些什麼呢?除了練武,就是和人打打殺殺,沒有絲毫的進益,又有什麼臉去兌現她當日的諾言? 雖然知道早晚會有重逢的一天,但是沒有想到最終是他走回到她身邊,而不是她去接他。 於是,就帶著這樣既欣喜又慚愧,既焦慮又怯懦的矛盾心情,她終於跑到了前堂大門。 氣喘吁吁地跑到門口時,就聽到父親正在說話。「看來當日讓你隨父進京是正確的,只是那時候我們也沒想到你會這麼有出息。」 「夫人老爺對我的大恩大德,浩然沒齒難忘,以身報答只恨不夠。」這清澈的聲音,似秋葉飄落時帶出的風聲,不疾不徐的感覺競讓於佳立悚然一驚。為何會感覺這麼熟悉? 順著聲音,她看到堂上坐著的那個年輕人--月白色的長衫,優雅持重的坐姿,潔俊順長的身材,還右那白皙如玉的面龐……一切都似曾相識,不,是太熱悉了!今日,剛剛,就在片刻之前,她還曾經見到過這張臉,這個人! 此時,堂上的那個人也緩緩轉過臉來,面對著她時,彎下眉眼,悠然一笑地站起身,輕聲一喚,「小姐。」 好熟悉又好陌生的一句低喚,驟然激起了她記憶深處所有的傷感,讓她的鼻子發酸,眼淚頓時盈滿眼眶。 突然間,她轉過身,一手抹掉剛從眼角墜落的淚珠,然後以比來時還要快的速度疾步跑掉了。 堂內的人,無論是於從雲還是白錦霞都面面相觀,詫異又不滿地互望。「這孩子怎麼了?」 白佳音慢悠悠地道:「大概是太高興了吧。」 唯有齊浩然,還保持著唇角那抹清幽的笑意,輕聲說:「小姐是在生我的氣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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