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子紋 > 閑夫值萬金 | 上頁 下頁


  「怎麼?」于樂柏斜躺在一旁太師椅上假寐,臉色有點蒼白,他閉著眼,氣若遊絲的問:「有人倒了悅客來的賬嗎?」

  「說什麼笑話,我葉當家是何許人,誰敢占我便宜,」葉初雲那張星月難敵的俊臉露出譏諷神色,繼續撥動著算盤,「是想到今天上房來了些客人,恰巧經過門外時,聽到了些話。」

  恰巧經過?以今時今地葉初雲這個悅客來大當家的身分,根本不需要招呼客人,所謂的「恰巧」,分明就是存有許多的故意——

  「舅舅實在該改改偷聽的惡習。」

  撥算盤的聲音一頓,美得教人讚歎的五官一凝,速度很快的將桌上一本已經看完的賬本往于樂柏的身上一丟,「什麼偷聽?死小子,我花了大筆銀子讓人教你四書五經,你就不會說點好聽的話嗎?」

  「那就聽壁腳吧!」于樂柏很從善如流。

  「那還不是一樣,」要不是真怕他傷了,葉初雲的金算盤就要丟過去了,「也不想想你跑去千佛寺,一待就是一年,明明也不是山高水遠,卻連回來看我這個偉大如天的舅父一眼的時間都沒有,沒心沒肺的,我養只母雞都比養你來得強,至少養著母雞還會下蛋,你呢?除了敗我的家,拿錢去供佛寺、救濟窮苦人家之外,你還會做什麼?你若再不把我當一回事,我早晚把你掃地出門!」

  「是的,舅舅。」于樂柏嘴上恭敬,但心裡壓根就沒將葉初雲的話給放在心上,他拿起身上的賬本,「拿去,你的命根子。」

  葉初雲啐了一聲,用力的拿過賬本,雖然嘴巴不留情,但是看著于樂柏時,眼底有著一絲愛憐。

  這小子長得還真有幾分像他死去的姊姊,他姊姊可是他所見過容貌最美、心最善良的姑娘。

  想他還未出生時爹就死了,未滿三歲時娘親也跟著去了,所以他打小就被說是克父克母的掃把星,沒人想養他,只有美女姊姊從不嫌棄,背著他幹活,日子雖然辛苦,但還過得下去,誰知老天不長眼讓甘州來了場乾旱,草木不長,爹娘留下來的那塊小得可憐的地,怎麼也種不出東西。

  他們兩姊弟有一頓沒一頓的挨著,眼看就要熬不下去了,某一日朝廷派來了個大官,說是兵部的將軍大人,帶來了一車又一車的稻穀和乾貨,姊姊立刻帶著他去領糧食。

  帶著他這個拖油瓶,姊姊早就打定主意此生不嫁,一心只想拉拔他長大,期望他能夠好好讀書,考個功名光宗耀祖,不再令人瞧不起。

  只是姊姊長得像天仙,就算再想安分的過日子,老天也不放過她。

  她被那個將軍的嫡子看上,但姊姊的出身低下,別說是妻子,連當個姨娘都不夠格,偏偏那個大少爺卻要死要活的硬要迎姊姊進門,進門之後卻只能給她一個比丫鬟再高一點點的小妾名分。

  美若天仙的姊姊,身分委屈不說,最後還因後院的內鬥而賠上一條命,姊姊死的那一年他九歲,而于樂柏也還不過是個不到四足歲的孩子……

  于樂柏注意到葉初雲目光看著賬本,但心思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忍不住揚了下嘴角,開口道:「舅舅這字錯了,你字跡潦草不說,錯別字也多,實在該多念些書。」

  「臭小子。」葉初雲回過神,不客氣的一腳踢了過去。「你以為自己在跟誰說話?」

  于樂柏眼捷手快的閃過,得意一笑。

  雖然已是多年過去,但葉初雲永遠記得兩人被趕出府的那一夜。

  那一夜大雪紛飛,他背著為了救他而擋了正室一鞭子的于樂柏,艱難孤獨的走在空無一人的暗黑街道。

  背上的小子時睡時醒,那時的他真怕極了這小子就這麼永遠閉上眼,跟姊姊一樣去了。正當前途茫茫時,因發燒而迷迷糊糊的于樂柏拿出一支紅寶花鈿,那是姊姊最喜愛的一支花鈿,卻因為正房嫡女一句「想要」,姊姊縱使不舍,也得笑著乖乖雙手奉上。

  他這才知道于樂柏在被丟出府時,突然撲上前,狠狠的往那向來狗眼看人低的正房嫡女脖子上咬了一口是為何,雖說小小年紀,卻是死命的咬住不放,恨不得將正房寶貝千金的肉給咬下一塊,一時之間亂成一團,于樂柏還被狠賞了一巴掌,他當時還以為于樂柏是因為想要報這些年被這個正房嫡女欺負的仇,原來他的目的是要拔下她頭上的花鈿。

  當年在那寒冷的夜晚中,花鈿上那一抹讓月光照得晶亮的光彩,是他此生所見最美麗的光亮。

  雖然不舍,但之後也多虧了那支花鈿,才能讓他換了不少銀子,找了大夫醫治于樂柏,數日後兩人來到煙花京城,他便進了悅客來當店小二。

  這些年來,只要他有得吃,也少不了于樂柏的一碗飯,兩個人相依為命直到如今。

  他沒忘記美女姊姊的願望,他改要自己的外甥有個功名,不再讓人瞧不起,只是這些年來他的日子好過了,一顆心卻莫名的越來越感到空虛,漸漸忘了一開始的初衷……

  葉初雲眉頭一皺,這小子雖然常惹他生氣,身上卻有股不容輕視的氣勢,就像一個出生顯赫的官家子弟,而事實上,他也確實是,只不過是個被丟棄的庶子……

  此時,尤金上前,送上一碗墨黑的苦藥,于樂柏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的直接一口喝完,他的胃還是有些悶悶的發疼著。

  他胃痛的毛病是因為跟著葉初雲被趕出府的那段苦日子受的損害,從小落下的病根,尋遍名醫也無法根治,於是就這麼拖著。

  想起過去,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于樂柏閉上眼,索性不想了,他輕聲說道:「舅舅究竟是聽到了什麼話,讓你這麼心生不平?」

  「還不就是那個李儒新。」收拾雜亂的思緒,葉初雲氣憤的說。

  這個名字于樂柏並不陌生,三年多前的科舉,要不是當時他的身子不適,病得連床都下不了,那年的新科狀元未必是李儒新。

  印象中這個狀元郎長得俊俏且風度翩翩,這些年來在京城裡益發出盡風頭,尤其近來備受皇上喜愛,走到哪裡自然難掩其鋒芒。

  而和狀元名頭擦身而過的自己,雖然是窩在千佛寺裡過著清淨日子,卻從不覺得有一絲不快,直到今日他知道了原來李儒新是顏亦嵐的未婚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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