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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明知為了一個孩子渴望的眼神而默許某些「不平等條約」,是件蠢到不能再蠢的事,但蘇聿繪就是沒辦法說服自己做到狠心拒絕……

  或者該說,她根本不曾努力的抗拒過。

  她認命了!

  她是個宿命論的女人,也許她的命運線就是跟那對「幸福的」父子接連在一起,不然不會只因一通電話,就牽起她和符泓嶧之間難以切斷的忘年之情,更不可能因這層關係認識那個惡質的男人,之後又莫名地牽扯出那段越理越亂的一夜情——

  反正一步錯、步步錯,蘇聿繪總算瞭解什麼叫「再回頭已是百年身」背後那層深刻的道理,哎——

  怨恨呐!

  可偏偏她泥足深陷、難以自拔;套句江秀俐的話:該來的,天涯海角都躲不掉!

  沒有任何理由,接符泓嶧下課成了她的工作,每天下班後第一件事,就是趕到幼稚園迎接小符先生「退朝」,然後帶他回符家並為他張羅晚餐,她竟也忙得不亦樂乎。

  每逢假日,她總拗不過泓嶧的軟聲哀求,莫名其妙地跟他們父子到處走走,有時候踏青,有時候到遊樂園,諸如此類,反正大概全臺北市可以玩的地方他們都去過了。

  雖然沒有驚濤駭浪、轟轟烈烈的戀愛過程,但這種互相依賴、細水長流式的感情卻讓她覺得安心且滿足,也比較適合她內斂的個性。

  不過她今天可沒敢答應任何人的邀約,因為又到了她回老家的日子,順便得繳清二姑的會錢;她很講信用的,從不敢遲繳或倒會。

  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怕會被二姑叨到臭頭!

  晚飯前,她坐在外庭大樹下的秋千上,看著跟她同輩的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們陪他們的孩子玩成一堆,吵嚷得讓人想發瘋。

  天氣越來越熱,慢慢顯現出酷暑的味道;微燥的風吹過樹頭、吹過嬉鬧的大人小孩們,也吹過秋千上的她,讓她不由自主呆呆地笑了。

  如果泓嶧也能到這麼寬廣的地方跑跑跳跳,跟那麼多不同年齡層的大大小小玩在一起,他不知會有多高興?

  「聿繪啊!電話!」大姑站在門邊張望,一見到她坐在秋千上傻笑,毫不遮掩地扯著大嗓門朝她喳呼著。「卡緊咧,速個男、倫——」她特別拉長最後兩個字的尾音,拖得又臭又長並放大音量,足以媲美擴音器的音量。

  同一時間,庭院裡玩鬧中的所有人,皆不由自主地停下正處最激昂的玩樂情緒,半是呆愣、半是訝然地一致看向蘇聿繪。

  蘇聿繪被大姑這麼一吼,整個人像被點了定身咒,尷尬得不知所措,呆呆地維持原姿勢不敢或動。

  「緊啦,萬一電話斷去就害啊啦!」大姑顯然處於亢奮的情緒底下,不然她平常很少用國台語交雜的語法說話。「電話斷去是茫緊,男倫哪造去就害啊!緊啦!」她的大嗓門加上大動作,要人不注意她都難。

  「喲!那可不得了嘍!」

  「可不是?好不容易有男人肯打電話到家裡來了呢!接漏了多可惜?」

  「快去啦,人家大姑都這麼說了。」

  「耶!阿姨終於交男朋友了!耶耶耶!」

  「恭喜啊,恭喜……」

  真是莫名其妙,一通她的私人電話竟造成全家族轟動,其他什麼的調侃就算了,不過關「恭喜」什麼事?

  都是大姑啦!幹嘛喊的大小聲!

  最最討厭的就是那傢伙了,打電話來幹嘛?她不是交代過,非重要事項不能打電話來的嗎?看他造成多恐怖的骨牌效應,煩死人了!

  蘇聿繪紅著臉,一路在親友熱切關心的注目下用力跺著腳步走進屋裡,邊走還邊發牢騷,滿嘴嘀咕。

  「喂。」感覺好似穿過千山萬水才拿到的話筒,此刻竟然有如千斤頂般沉重。

  「是我。」低沉帶笑的嗓音透過電話傳到她耳裡,顯然他也聽到大姑之前令人羞慚至死的沒氣質吼叫。

  「幹嘛啦!」局促地擁著話筒面向牆面,她盡可能壓低慍惱的聲音,硬是避開圍坐在電話四周,拉長耳朵「蓄意偷聽」的長輩們。

  「你家裡很熱鬧。」或許因為他這一頭比較安靜,加上那一頭細碎的交談聲音量頗大,所以他聽得一清二楚。「聽來成員很多。」讓他難以想像。

  「就是這樣才叫你沒事別打來嘛!」她感覺背後的寒毛直豎,可見「眼線們」個個恨不得能長副順風耳,好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字不漏!「什麼事不能等回去再說?」

  「沒什麼。」他頓了下,話筒裡傳來模糊的清喉聲。「只是突然想聽聽你的聲音。」

  心頭滑過一抹悸動,蘇聿繪握著話筒的手一緊,整張俏臉霎時脹紅得像顆蜜桃。「亂說什麼啦?無聊!」

  符劭剛在另一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當那些死黨們言之鑿鑿地強調,女人都愛聽那些言不及義的甜言蜜語時,他便嗤之以鼻,認為那女人血液裡絕不會有什麼風花雪月的浪漫細胞;今天經過「驗證」之後發現,他的推理一點都不差。

  不過又何妨,反正他同樣也沒什麼「爛」漫因子,說那種噁心巴啦的話足以讓人渾身不自在、雞皮疙瘩掉滿地!

  「我想,你一定不會跟你家裡提起我,所以我『自投羅網』來了。」事實上,他是不想再拖下去,想跟她在一起的念頭越來越強烈,這事遲早要有個結果,他只是主動些罷了。

  「……」才剛漾滿甜蜜的心頭,一下子又因他的話而降到穀底。

  她是沒提,因為她不敢。幾乎可以預見長輩們的反彈聲浪,她哪敢「給天借膽」說出他的事來?

  她又不是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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