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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貝蘭孫未及判斷她眼底過於灼熱的異亮所因為何,纖細的身影已經撲了過來,在他身邊繞個圈,拉拉腰帶,拉拉大袖,唇畔飄飛的是輕快的笑聲。

  突然,長孫淹抬頭道:「宮主,那朵花……能幫我摘下來……嗎?」

  貝蘭孫仰頭,枝頭苞苞瓣瓣,花色乳白,爛漫如雪。縱身淩空,紅袍破空一旋,落地時,一枝白花送到她手邊。

  「謝謝。這是什麼花?」

  「舉手之勞,」貝蘭孫看她一眼,那表情的確很有舉手的味道,「五味子花。」

  「五味子?」她不解。

  「一種藥材,果實九月成熟,是紅色。因其果肉酸中帶甜,果核苦澀,微有辛辣,故名五味子。」貝蘭孫簡單介紹後,又道,「在下可以換下這件紅袍了嗎?」

  「可以,可以。」目送他走進繡房,關上門,那瓣笑依然掛在嘴角。嫁袍尾底的花紋——就繡五味子花。

  「淹兒,笑什麼?」熏風撲面,一人來到她身後。瞪著某宮主隱在門後的一身紅袍,某蝴蝶重重哼了聲。紅袍了不起啊,待這季賽事完了,他也求淹兒繡一件來穿穿……

  這個念頭一起,閔友意凝神尋思:他穿紅袍不知是什麼模樣,真要穿穿也沒什麼不可以……

  貝蘭孫恢復一身白衣時再度拉開門,眼前便是一張邪笑的蝴蝶臉,而這只蝴蝶嘴裡正發出意味不明的「嘿嘿」聲。

  不暇細思,手已向他探去,「閔友意,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翻掌錯手,曲臂側身,閔蝴蝶笑容不變,「正有此意,貝宮主。」

  兩道白影相並肩而起,猶如驚鳥掠林,半空中微微一分,卻又在不遠處纏鬥在一起。

  「還打……呀?」

  談什麼?

  兩人當然是談春季窟佛賽。

  閔友意不是沒想過如何才能贏比賽,就算他不想,夜多窟一幹部眾也會幫他想。所謂三個臭什麼頂一個諸什麼,那幫傢伙的確是想到了不少可能、可行、可貴、可怕、可鄙、可惡又無懈可擊的方法。

  一想到這些方法,他就……他就……

  悶郁——怨鬱——鬱鬱寡歡!

  那幫傢伙一定對他這個窟主積怨甚久,不然,為何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將祥和的事情血腥化,將廉價的事情昂貴化?為何?為何?他們是嫌泡溫泉吃雞蛋太安逸了是不是?

  鬱憤!

  他們提議——找出遙池宮的命脈要害,一把扣住,再以此威脅貝蘭孫,如果他不想看遙池宮一夜之間除名江湖,就只有在七破窟的條件下低頭……

  好,好一招脅之以威。這幫傢伙有沒有想過,以貝蘭孫的冷淡無情,倘若他借機散盡家財,歸隱逍遙,這比賽只輸不贏。

  他們又提議——以重利引誘貝蘭孫,只要籌碼夠多黃金夠砸死人,有錢能使鬼推磨,貝蘭孫或許就彎了他的腰……

  好,好一招誘之以利。倘若黃金足夠到砸死貝蘭孫,七破窟還比賽幹嗎?贏了比賽,賠出去的卻是砸死人的黃金,不用玄十三皺眉頭,他這個夜多窟主自己先扛著刀去謝罪。

  他們更提議——向庸醫討些迷人神志的藥,再不就請人下蠱,藥得貝蘭孫七暈八素分不清爹娘是誰時,讓他背把大刀負荊請罪……

  好,好一招迷魂引,這幫——豬、腦、袋!除非貝蘭孫徹底消失,否則,縱然七破窟贏得比賽,賽後卻樹起遙池宮這個強敵,怕雖不怕,但日後的江湖行事、生意往來卻少不得刁難幾番,得不償失。

  所以,威脅不可行,利誘不可行,下藥也不可行,那——來個正常些的招數,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如何?

  「貝蘭孫,你爹當年誤殺饒奮藻長子,他也知道愧疚難安,才會退隱江湖,你代他賠罪合情合理,又能化解江湖一段恩怨,皆大歡喜,有何不可?」閔蝴蝶站在簷頂螭嘴上,開口便是「鬼哭狼嚎」,這話只怕整個遙池宮都能聽見。

  貝蘭孫一拳擊出,拳氣破空擊向閔友意的腰,唇含冷笑,「閔友意,行走江湖之人,哪一個手上不是沾滿血腥,若你爹十年前誤殺一人,十年後,為了莫名其妙的比賽,有人要你自廢一手一足,你會嗎?」

  「老子又不是笨蛋。」

  「那你憑什麼認為……我會?」

  「……」

  這就是閔友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結果。

  勸說失敗也就算了,他對男人一向沒耐心,只是他不該在纏鬥間分神向奈攀樓瞥去一眼。這一眼,害他神思一岔,胸口再度受貝蘭孫一掌,新傷加舊傷,真氣走岔,喉頭一甜,敗下陣來。

  忍下腥味,他苦笑:庸醫的話真准,他每次受傷不外為了女人,寶馬鎮受傷,在他意料之中,這一次……是他分神所致。

  他看到淹兒將一簇花放在唇邊吻了吻,那花,是貝蘭孫摘的一枝。

  這只是小事,根本就是小事,小事,小事,可——他竟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幾欲走火入魔?

  呆呆站在院中,身邊來來去去走過什麼人,他無心理會,只覺得神志恍惚,勉強凝聚神思,卻心火沖腦,火流盤在額心沖不出去,隨著氣血又繞回心頭,像鐵箍一圈圈纏緊,纏得他想……殺人……

  拂袖轉身,他咽下喉頭腥氣,提氣縱身,鳶飛戾天。

  回到斤竹客棧,避開部眾入房,驀地,腦後一聲細微的異響,仿佛蚊蟲震翅,他偏頭一讓,一根細若毫毛的金針釘入牆磚,只剩半截在外顫動。

  僅這偏頭的一瞬,另一支金針出現在他頸脈邊。握針之人只將金針輕輕捏在大拇指與中指指尖處,手勢隨意,然而,只要此人輕輕一送,金針立即刺入他的穴道。

  閔友意盯著牆上顫抖的針頭,身後那人盯著他。

  半晌——

  「庸醫。」

  身後之人揚起輕快的笑,「你推門時竟然沒發現我在房內。」

  「老子為什麼要發現你在房內。」

  閔友意口中的「庸醫」——也就是厭世窟主曇,笑嘻嘻收了金針,一手伸向他,「手來。」

  將手伸過去,閔友意任他號脈。

  「誰讓你受傷?」

  「貝蘭孫。」瞧他神色不變,閔友意猜也知道自己的傷無大礙。就這麼保持一人號脈一人抬臂的姿勢,兩人同時向桌邊移去。

  閔友意道:「你什麼時候到的?」

  「大概一個時辰之前。」曇笑眯眯地收回手,說出的話無關痛癢,「這次的傷又是為了哪位姑娘……或夫人?」

  「你管老子為了哪位……哪位夫人。」

  曇聳聳肩,點頭,「我可不會理你為了哪個女人,只是……我尊要來了。」

  「我尊?」恍惚迷離的眸子終於清醒了些,閔友意輕聲一笑,勾起曇散落在肩上的一縷發,在指間繞了繞,慢慢將他拉向自己,「現在還早。」

  任他卷著頭髮向懷里拉,曇無意掙扎,直到身子側傾成無法端坐的角度後,他歪身一倒,不意外地與某人撞個正著。

  悶哼之後,某蝴蝶咬牙,「喂,老子有傷。」

  「死不了。」

  「你離老子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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