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針葉 > 萬般皆下品 | 上頁 下頁 |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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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傳聞在城中傳了數日,其間,墨香坊的夥計比其他印坊都要忙,排字的、校稿的、刷墨的、訂撚包書皮的,全都忙得不知今昔是何夕,忙得個個心火旺盛,年輕的甚至嚷著要請江湖殺手拆了那破伽藍。因為,有別于傳聞真正的形態是——施龍圖氣瘋了。 當晚他就派人送了手稿回坊,讓工人先印一批宣傳箋,隨著各地定購的書籍派發全國,一時全國上下皆知不久後將有《金剛豔》的續集問市,其名日《比丘醉》。顧名思義,當然又是一本淫亂警世的比丘豔事。雖說有人猜測戲禪生的寫作動機,卻無損該書在全國的蔓延。一時間,墨香坊訂單暴漲,連杭州書院也親自派了人來談論合作印製事宜。如此,施龍圖一直忙著,忙到端陽過後終於有了喘氣的閒暇。 立夏時分,龍院—— 「頑洛,你已經蹲了半天,出來吃飯。」端著立夏的五色飯(用赤、黃、黑、青、綠五色豆類與白粳米合煮而成),身著薄藍夏衫的男子沖樓中蹲立的人影叫道。 「來了。」 依依不捨地放下新找到的米茉《蜀素帖》。灰色夏衫從樓中跑下來,「謝謝三少爺。」 將碗放在她手中,施龍圖坐回梅樹下,後悔當初許了她隨意在龍吟樓裡找字帖,弄到每逢坊中輪休,她便鑽進樓裡整天不出來。若不是桑芽說她錯了午飯時辰,他也不會丟下手中的事過來。 她對字體的欣賞近乎狂熱。一個對某種事物帶有狂熱的女子,絕對不是笨蛋。可她仍不肯告訴他當日為何會出現在章柳閣,不想追問,他在等她想清楚。 默默盯著她吃完五色飯,手一勾,將她直接鎖在懷裡,共賞——枯梅枝。 「三少爺,當心碗。」剛吃完飯便來個天旋地轉,腦子有些模糊。再要嚷著要他當心時,只覺得手中一空,「啪——」清脆的瓷物落地聲,碗已被人拋到院外。 「樓裡的字帖你可滿意?」 溫和的聲音帶了些許不耐。 「滿意。」 時不時被他抱坐腿上,她也習慣了。 「頑洛,你可想清楚了?」過了立夏,原諒他心浮氣躁,沒了春天那般等候的閒適心情。 想什麼?她不明白。 「我這藏書樓不會任人隨意進入;我也沒必要送字帖討好別人;我更不會在乎是否冷落了他人,我許你隨意迸出龍吟樓,你愛翻多久翻多久,為什麼?你應該明白。我想知道這些天是否因為忙著刻印冷落了你,我想知道你……和你身後的一切。頑洛,對你,我不想用太多心思,那種勾心鬥角的心思沒必要用在妻子身上。我給了你一個月時間,現在,告訴我,你想清楚了嗎?」 想?想什麼?一大堆話砸下來,她是有些頭暈,卻絕對沒錯漏他句中的重點。妻子啊……在他眼中,最親密的人就是妻子呀,「你……要我想什麼?」 「裝傻!」淡眸盯著她,夾了些令人陌生的陰沉,「頑洛,我愛才也愛色,只有你讓我覺得這兩樣都不重要。或者,你想我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我——」 「三少爺!」沾墨的手倏地覆上薄唇,她難得主動地勾住他的脖子,「你能吸引城中所有未出閣的女子,當然也包括……我。只是……有些事並不是想一想就能解決的。我現在是墨香坊的抄字師,是你的工人,我與輻管事簽的工契是一年,如果契約滿後,你、你仍以現在的……情意對我,我會告訴你,我是否想清楚了,好嗎,三少爺?」 與那人約定的時間是一年,若是屆時他仍對她有情,不管他的情是淺是深,她定會給他一個滿意。現在,她個性溫婉,她與世無爭,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抄字師。 「一年?一年後你想去哪兒?」大掌順著布裙緩緩移動,感受著玲瓏曲線。 「不去哪兒,三少爺,你的手……」夏衫薄,他的體溫又驚人的高,能讓她感到炙掌的移動。 「我的手怎麼啦?」 只有在她面前,他溫和的臉上才會露出輕浮的邪笑。 「你、你的手不該放在那兒。」都摸到、摸到…… 「少爺!」她咬牙。 痞痞的笑流淌在院中,他不再逗她,靠上椅背養神。 一年嗎?哼了哼,他在唇邊算計。待會把工契翻出來瞧瞧,若上面寫的是「一年」,就讓伐輻把一字改成「七」;若是寫的「壹年」,就在「壹」後加上「百」字。總之,她絕對走不了。 閉目之人心思飛轉,正想著她看到工契時的吃驚,突聽她道:「三少爺,你其實並不討厭和尚吧?」 「看得出來?」 「不,怎麼看你都討厭和尚,就如你溫和的笑,假的。」 「對。」 他大方地承認,「我不討厭和尚,我只是討厭竹林伽藍裡那個叫空門化心的男人。」 「撒謊,你根本不討厭他。」浴佛日她經過書堂,看他與那位借人言笑晏晏,那僧人正是她在茶棚邊見過的。他看僧人的眸中沒有敵意,卻是滿滿的興奮。這人哪,只怕聰明過了頭,想在世間找個精神上的對頭。 「又讓你看出來了。」 吻了吻飽滿的唇,他笑,「對,我不討厭他。只是覺得有些無聊,所以找上他來討厭罷了。你知道,人生在世,偶爾會有些悶。當官沒什麼意思。除了勾心鬥角就是為民請命,不合我的性子;混江湖也沒意思,成天爭個武林排名,再不就是鋤強扶弱,笨蛋才會如此。剛巧讓我碰上那個男人,就拿他來討慶囉。」 好狂妄的人,就連討厭人也要精挑細選著來。聽他的抱怨,連施大施二一起罵了。 「你想討厭那人,你就討厭了。我呢,是因為你想要個妻子,想找個親密的人,所以就喜歡我了嗎?」他太聰明了,聰明得讓人不安。 沉默。等了半晌,直到以為他不會回答,才聽到一句輕哼:「你是例外。」 例外呵!笑意慢慢爬上她的眼,聽他悠悠低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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