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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爹!」三聲驚呼合成一道,響在施父頭上。

  哼哼哼,心急了吧!若是他這老骨頭受不起氣病倒在床,看這三個……不,還加上外面那兩個兔崽子,會不會順他的意快點成親?

  「管家,爹醒了告訴他,我今晚不回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遠去。

  「管家,別讓爹受涼了,不值得。」劈裡啪啦的算珠碰撞聲後,又一陣遠去的足音。

  ……

  「老爺,三少爺已經走了。」老管家的聲音響起。

  成親啊……呵呵!

  漫步在回廊上,施龍圖對福身的下人一一回以微笑,腦中浮現一張豔紅的棗兒臉。

  二十七了,也的確是該娶妻生子的年紀。不是沒想過會娶怎樣的女子,在他以為,能讓他喜歡、心動,甚至愛上的,必定是個才色雙絕的女人。所謂才人愛色色貪才,指的就是他這種人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算得上聰明,但不笨。

  經營墨香坊,開書鋪做書商,不代表他是書癡書癲,不會終日手不釋卷,非謂「書窟」;不是無書不記,更非蠹書蟲。總的來說,他算不得文人,應該是個重利的商人,諸如掉書袋、學究、書生之類更不能套在他身上。只是,他覺得,書本中記載的東西,無論是故事還是帝王紀事、厚黑技、農工家醫等,很有用。書本身並無價值,有價值的是其上承載的學識和……前人勾心鬥角的智慧。讀得多,看得多,心思往往會試著去揣摩那些智慧和心思,他喜歡如此。故,他認為能伴隨自己一生的女人,必定是有才有心計的。

  他的野心不大。自大元開朝以來,世祖忽必烈廢了科舉,輕視漢人劃分族類,讓諸多讀書人沒了入朝的途徑。想入朝為官的人只有通過蔭敘、推舉,他那二哥正是因機緣巧合救了位蒙古族高官,被那官硬是引入朝中,從每月的書信看,似乎玩得挺開心,既然如此,他當然不會再趟渾水。不值一文的正義感也與他無緣,有個大哥混江湖就行了,不少他一個。不過,人生在世得吃喝拉撒,得賺錢讓自己衣食無憂。他只覺得書挺有用,也就順便做個書商,努力賺銀子讓自家人生活得舒服。

  他愛才,也愛色,所謂才色相連思不開,但他討厭蠢蛋。千萬別告訴他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那是放屁……呃,不是罵人。當朝者喜愛遠征,據說版圖已經很大了。但一個隻攻不守的皇帝能擁有江山多久?讀書?哼,那是笨蛋才會做的事!

  萬般的確皆為下品,讀書卻絕對不能清高。他讀過的書不可謂不多,卻絕對不高——虛假是他的面具,詭計是他的手段,陰險狡詐、惟利是圖是他的目標。即便對妻子,他也如此要求。否則,依爹時不時抱來二十八幅畫像的熱情,他隨便挑一個就能娶了,何必等到現在?

  對城中隨時可見的女人,他沒興趣。三個月前他曾想過,若是再無心動女子出現,不介意娶飄香樓的綺心為妻,因為她夠美,也夠有才氣。就算日後再出現令他心動的女子,他亦不介意娶作二房三房。最好的榜樣就是他爹,娶了兩個,大哥二哥是大娘所生,家中三個則同出一母,他與施二的年紀相差只在月份上。幸好兄友弟恭,沒什麼東牆西牆的隔閡。

  如今,似乎不太想娶綺心了。太多太多的心思,竟然全放在了那抹灰影身上。

  以他愛才的習慣,她一手獨特的字確能引來他的欣賞。除開欣賞外,心中似有個奇怪的東西,一把將欣賞踢得老遠,獨自在心上打轉,勾得他心癢不已。每每看到她,胸中不僅升起愛才之心,更有愛色之意。

  對她……愛色?唉——重重地一歎,施龍圖不覺已踱回院,坐在梅樹下長噓短籲起來。

  明明不是張豔麗的臉,眼睛很亮,偶爾會流露些許的自卑,對上他的時候卻堅定而固執。身上沒什麼香氣,多數時候是墨味;手腕白皙而纖細,運筆時格外靈活。

  但是,她,特別的聰明。

  腦中描繪著橢圓笑臉,唇角升起一抹笑意,不同于一向的溫和之笑,夾了些溫柔隱隱地浮現。

  她的讀書面很狹隘,繞著書堂走了一圍,經史子集瞟也沒瞟一眼,農醫技類摸也不摸,只挑些曲本故事,再不就是才子佳人的話本翻閱,翻得不認真,隨意瀏覽便放下。她喜愛書法,卻絕對不喜歡讀書——這是他的發現。別人是「漫捲詩書喜欲狂」,她是「手倦拋書午夢長」,看得昏昏欲睡。

  呵呵……輕笑出聲,腦中的棗兒臉越來越清晰。

  優雅地張開五指,舉過頭頂慢慢收攏形成虛空的拳,將半輪月色牢牢地定在拳心——不管是什麼目的讓她來到墨香坊,他總會找出緣由。但,既然來了,也就沒那麼容易走掉。

  「郗、頑、洛!」沉緩輕吟,如草露滴水,輕悠叮噹地打在他心上。

  院外——

  廊門邊躲著——不不,此人光明正大地看,只能算蹲。施伐檀抱著賬簿跑來,見到蹲在灌木中拔小草的人,不由脫口輕叫:「老爺?」

  「噓——」連忙拉低他蹲下,施父瞪眼,「今天我見著龍圖與小頑一同回來,你成天跟在他身邊,有沒有看到什麼?聽到什麼?」

  「老爺,三少爺今天說了句很重要的話。」學他含著聲音,施伐檀覺得說話很辛苦。

  「什麼重要的話?」施父兩眼發光。

  「三少爺說……」壓著辛苦的聲音,施伐檀輕道,「說郗姑娘是他的人。」三少爺吐出此句時,負手傲立,背影全打在身後的姑娘身上,流露著絕對的佔有。

  「真……」「喀嚓——」灌木枝不小心地被折斷,嚇得施父捂嘴噤聲。靜了半晌,確定院中人仍在對月長歎,方拉起施伐檀狂奔。

  「老爺、老爺!」喘口氣停下,施伐檀不解。老爺怕被三少爺發現趕緊逃跑可以理解,那他呢?他跑什麼?他有什麼好怕三少爺發現的?

  瞧著手中的賬簿,施伐檀皺眉。他是做正經事的,跑什麼呀?!

  慶元城海運發達,商賈各異,內有廣東珠玉、蜀中清茶、洛下黃醅,特色錫器漆盤應有盡有;外來之物如象牙犀角、玳瑁鑽石、豆蔻檀香。入了夜,各地往來的商賈遊人全出現在夜街上,尋歡作樂,聽戲吃茶無所不有。

  城裡的夜市真熱鬧啊,很繁華呢,與《東京夢華錄》中寫的一樣!

  左顧右盼,郗頑洛溫婉的臉上全是笑。剛才出門若不是跑得快,定會被施宅的婢女跟著一塊。不是不想與新交的姐妹逛夜市,只是……今夜私事,不便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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