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針葉 > 煙花方勝結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好!我決定把病傳染給你。」不等他反應,再次拉下他的頭,她咬上健康淡紅的薄唇。

  恨恨的,幾乎是發洩地吻著他。

  先是她慢慢吹氣、輕噬,他初時僵硬,之後開始回應。唇舌交織,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卻寧願就這麼窒息下去。

  看不到未來,讓她暫時窒息也好。

  來此一年半,她時時記著自己要回去,不與任何人扯上關係,以免沾上不必要的情債,徒惹離別時腸子斷成幾截。結果到頭來,回去這個夢是她自己騙自己。

  或許、或許……在她接過那所謂祖宗傳下來的紫桃色繩結時,她的未來就變了。

  方勝平安,一帆風順。在她過往的生命中,小災常有,大災卻無,算是平安長大,一帆風順。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生命的帆船行得太順,勢必有禍事到來。她的生命之帆沒破沒爛沒撞沉,卻偏離了航線,偏得她自己都覺得滑稽詭異不可信。她是無神論者,偶爾會念上一句「願上帝保佑你」;她物理很差,知道愛因斯坦但不會運算物質定律。所以,生命之帆為何會偏,她不知道。

  看不到未來的帆,就如黑夜中航行在迷霧彌漫的大海上,孤獨、寂寞、清冷,讓人害怕。

  誰是她的引航燈?

  誰……

  微喘的氣息交織在耳畔,百里新語眼中迷蒙一片,感到柔軟的指腹在眼角輕輕撫摩,臉頰如羽毛輕輕拂過,癢癢的。

  「新語,喝藥……」

  輕壓在身上的重量消失,她突地坐起,粗魯地一把將他推倒,撲身壓上去,眼紅紅怒氣衝衝,「不喝不喝。」眼角一勾,看向發呆發愣發傻的四人,「煙火樓燒了,你們就沒事可做嗎?」

  「有……有……」尋兒滿臉通紅,結結巴巴。

  「我……我在算損失多少,重修……重修需多少銀兩。」百祿滿臉通紅,結結巴巴。

  「護衛三天時間整理清掃燒毀的前廳。」邦寧臉皮不動,眼珠盯看腳尖。

  很好,還有一個!

  她瞪向千福,果然也是滿臉通紅,「現在是……是……是亥時(夜九點),姑娘該休息……」

  她撲!

  撲倒在硬邦邦的胸膛上,無力呻吟。這都是什麼人啊……

  燭火搖曳,桌上放著兩碗藥汁,雜果糕點各一小碟,清粥一碗。

  「新語,你風寒未愈,躺好。」

  懷中微燙的身子半天沒動靜,他想了想,扶上她的腰,卻被她扣住手腕。

  「不要,我現在很煩,讓我靜靜。」她正忙著哀悼未來。

  眼簾垂合,他未推開,也未說什麼,微一使力掙脫她的手,拉過薄被蓋在她身上。

  她頭暈,不表示她神志不清。皺眉想了想,她似漫不經心道:「易季布,你不覺得你這個樣子,很不合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數?」

  他胸膛輕震,頭頂拂來一陣熱氣,吹動她數縷烏髮,「是,於陌生男女而言,是不合。若是夫妻,共衾同被是正常。」

  「夫妻?」她冷哼,「易大人,你不會以為我們一吻定終身了吧?別拿你以為的禮教套在我身上。」

  他似笑了聲,隔著薄被摟住她。她的稱呼多變,心情好時叫他季布,心情惡劣時連名帶姓易季布,矯作時則會喚他易大人。不知以後還會喚他什麼,他,很期待。

  「易大人,你當真?」沙啞聲音染上怪調,臉在他懷裡蹭了蹭。

  「我以為,我們訂情了。」

  「訂……」語不驚人死不休哦,她嗆了嗆,勾起諷笑,「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你送我一把扇子,我以為,那是定情信物。」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心跳正常。

  「扇子?什麼時候?」她當真稀奇了。

  「那晚逛夜市。」

  有這回事?努力想了想……想……沒印象。百里新語可以肯定自己不是因為情債而留下的,只是——

  「你不好奇我從哪裡來?要回哪裡去?」

  「……我答應過你,不問。」

  真是好優點。她翻白眼,悶不開口。有些東西既然不能得到,回憶也是徒惹傷感,倒不如不提。

  燭火「劈啪」爆裂。

  盯著帳幔,他想到一個問題,斟酌半天,遲疑地問道:「新語,剛才……是不是只要身邊有人,無論是誰,你都會咬上去?」「當然。」

  她荒誕不羈她放誕不羈,沒關係沒關係,他慢慢導正就好。現在這般賴在他懷裡,對她而言或許也只是生病時想要的安慰,算不得什麼。他見過她與尋兒親昵相抱……牙有些酸,他暗暗記下她這個不良習慣。

  心頭酸了半晌,聽她呼吸慢慢緩長,雖不忍心,他仍是拍拍她的背讓她清醒,「新語,喝了藥再睡。」

  「不喝。」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被她邀來煙火樓,她也帶病咳嗽。憶起這段,心中更是堅定了喂她喝藥的念頭,「那……要怎樣你才喝藥?百祿加了糖蜜,不會太苦。」

  「你好煩。」她嘟噥一句,隨意道,「要喝藥也行,你講故事給我聽,講到我睡著……為止……」

  今晚纏著他說話,是因為心煩意亂,需要人打打岔安慰自己。百里新語不以為意地想著,意識朦朧。

  「那……喝了藥我再講故事?」

  「好。」二話不說翻身坐起,他立即端來漆黑藥汁。她也不推遲,一口氣咕進肚子。嘴一抹,平躺下去,「講吧!」

  為她攏緊被,他坐在床頭,神色微有尷尬,半天無聲。見她眼皮動了動似要睜開,立即吹熄燭火,只留一根蠟燭,又是一陣思量後才道:「君子有雲:知莫難於知人。世間,人最難相知。」

  她差點吐藥,「我不聽大道理。」

  又是一段相對無言淚千行的長長沉默,他輕咳開口:「從前,有……」

  她差點從床上滾下去。當下決定,如果是「從前有一座山」,她立即一腳踹向某甲。

  「……有一母一子,母親為了讓兒子學先賢智慧,特地挑選學堂邊的房子住……」

  「孟母三遷?」她閉著眼睛猜。

  他的聲音頓停片刻,似搖頭微笑,「不,不是孟母,我娘只搬過一次家。」他收嘴,不知她還有沒有興趣聽下去。

  「後來呢?」

  「男孩讀書時,機緣巧合遇到洞陽抱須老人,收為弟子,從此一邊讀書一邊習武。十五歲時,母親仙逝。二十一歲時,在林中救下一名被毒蛇盯住的施姓青年……其實,施公子根本用不著我救,他身邊兩名侍從皆是懂武之人,倒是我班門弄斧了。施公子是朝中重臣,我二十二歲出師時,得他舉薦入朝為官。」

  「那人叫什麼?」

  「施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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