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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他許了諾,就一定會實現。

  她的不高興皆來自此城,不能出城,大概是她身子骨柔弱,離不開尋烏的水土。在大都時他見過不少外邦人,來時神采飛揚,當晚便開始上吐下瀉,去時就變成骨瘦如柴。或許她對水土不服更加敏感。

  既然不能離城,就讓她喜歡上這城吧。他來的時日不長,短短四個月,他竟然有了在此地長住的打算。初來時,並無這種感覺的……

  那一晚後,隔了兩天他才見到她。只不過,她被他氣得不輕。

  七月初三那日——

  正午時分,衙署廩庫起火,她的轎在官衙外一放,救火兵居然無一人敢上前滅火。他趕到時,火勢已延至存放歷年官史的案房,書籍易燃,他當下大怒,斥駡救火兵,還……還強行制住她不許沖入火中。

  其實,他只是攔著她說了一句話……那句話當場讓她火冒三丈。

  肩上被她捶的幾拳不能造成重傷,只是……易季布苦笑,撫上微痛的胸口。邦寧的拳頭不容小覷。

  以往巡街過煙火樓,總有護衛沖他點頭示意。而今,個個板著一張臉,愛理不理。

  因為,他開罪了百里新語。

  她不想見他,他卻無法壓抑自己不見她的衝動。

  今日七月七,乞巧節。為了七夕之夜,煙火樓護衛正午時開始張燈掛彩,將今夜的主戲牌放在石獅外。聽說,官家大戶六天前就開始訂位置,偕親帶友就為今日上演的「羅公子和朱小姐」。

  躊躇在巷道口,易季布不知該不該去敲門。突然,側門被人由內拉開,推出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

  「百里姑娘,我求你啦百里姑娘,你行行好,就饒了我女兒吧,她才十六歲啊……」外表黑瘦的老翁將手臂卡在兩道門扉中,不讓守門護衛關上,口中悲悲怯怯哭叫著。

  這是惡霸強搶民女?還是煙火樓逼良為娼?

  心中微怒,他走上前,使力推開側門。

  關門的護衛滿臉驚訝,看清來人後,皺眉,「易大人?我家姑娘說了多次,她現在不想見你。」

  「你們幹什麼?強搶民女?」易季布扶起淚涕縱橫的老翁,眼神冷凝,威嚴渾然天成。

  護衛被他無形中的煞氣嚇到,搖手辯道:「易大人可別冤枉人啊,他把女兒賣入煙火樓,白紙黑字的賣身契,現在想反悔,銀子沒有就想要回女兒,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易大人易大人,老頭兒也是沒辦法,可憐我那孩子的娘,屍骨未寒,死不瞑目啊,臨死前想見閨女最後一面也不成……嗚……」

  易季布扶起老翁正待安慰,一道冷冷的嗓音將那句安慰全數滅去。

  「屍骨未寒?死不瞑目?關我什麼事?老頭兒,你女兒現在是我的,五年之內,我想讓她幹什麼她就得幹什麼。十六歲,很好的年紀啊,我保證把她養得白白嫩嫩……呵呵……」

  張狂輕薄的笑聲中,廊道拐角搖出一道絳紅色身影。

  見了易季布,女子眉一皺,掛在臉上的懶散笑容立變,「你怎麼在這兒?」

  她只聽到老頭的後半截哭叫,心頭一煩,人就往這邊晃來,沒想到四天前惹她一肚子火的傢伙居然也在。

  「新語……」他鬆開扶住老頭的手,向她邁去。

  「你給我站在那兒。」她怒瞪,見他聽話停了步子,才看向老頭。那老頭不敢與她對視,只顧低頭抹淚,令人憐憫之心四下氾濫,但不包括百里新語——「你還有臉來這兒?賣你女兒的二百兩花完了?死老頭,別再讓我看到你,看你一次我打你一次。想要回你女兒?哈,做夢!我今天就把她弄得香噴噴滑嫩嫩地送到陳老爺床上去。」

  「百里姑娘……」老翁意欲撲上跪倒,被護衛攔下。

  「趕出去!趕出去!老頭兒,你若被賭坊的人打死了,我會通知你女兒,讓她給你下葬。」

  眼如冰,話如刺。易季布呆呆看著,猜出大概,不由感歎賭坊害人。

  她這算是作威作福?算是逼良為娼?她眼中的厭惡與其說是給那可憐老翁,倒不如說是給……

  ——我討厭這個地方,討厭尋烏城,包括這城裡的所有東西,所有人。

  盯著滿不在乎趕人的女子,易季布心頭似有泰山壓下,呼吸澀滯。他許下的諾言,似乎比他想像中的要重啊……

  老翁被護衛推出門外,她沖他抬抬下巴,護衛看他一眼,聽命攔在他面前,比手向外,「易大人,請。」

  「新語……」

  絳袖拂出蓮花之姿,她轉身離開,袖一緊,鼻尖撞上柔軟布料。

  一年多的任意妄為養刁了性子,她的忍耐程度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瞪一眼微慌的臉,她輕斥:「易季布,你很煩,給你點顏色就開染坊起來!」

  難得官衙失火,知道這種小火對她沒什麼作用,就當看熱鬧,等火勢大了再走進去碰碰運氣,沒想到這傢伙當面罵她……

  「我就是活得不耐煩,怎麼樣?想為那老頭兒鳴不平是吧?我說了今天把他女兒送到陳老爺床上去,就一定會做到。這事你易大人是、不、是也要差些官兵出來管啊?!」

  「若能不傷害那位姑娘,新語你何必……」

  「不傷害?」她大笑,「不傷害,你跟我說不傷害?好啊,只要我回去,不在這兒,就沒人受到傷害,也不會讓救火兵那麼忙。」

  「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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