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針葉 > 煙花方勝結 | 上頁 下頁


  此時尚早,廳中卻座無虛席。易季布無聊之餘,順便聽聽樓內賓客雜談。聽了片刻,只覺虛應之言甚多,正覺無趣,一道聲音滑入耳——

  「宗公子不在清風樓招待崔某,卻來此觀歌舞,這地方當真有宗公子說的那麼有趣?」

  「當然,崔公子行商來此,宗某自當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

  「宗家的『江湖第一釀』,不知崔某今年能否有幸再購?」

  「酒水之事,好說好說……」

  兩人笑聲淺淡,他聆聽幾句,不過是狎言笑語和生意往來,一時沒什麼興趣,取了個柑橙剝開,一瓣瓣塞進嘴裡。

  就在易季布吃橙之時,內院香閣——

  「已經來啦!」紗後,響起女子沙啞的聲音。

  「是。」邦寧站在重重緋紗之外,垂頭含笑。

  紗內飄出笑聲,咳一聲,女子清清嗓,正要說什麼,另一道嬌軟嗔斥響起:「姑娘,你的病剛好,何必急在今日請那什麼……」

  「易季布。」女子提醒。

  「是是,易季布,新調來的同知大人。」嬌軟之聲沒好氣,「讓邦寧教訓教訓他不就成了,再不,發個話給皮大人,還怕不……」

  「千福……」女子輕咳,聲音柔柔的,「我的樂趣什麼時候輪到你管了?」

  被喚千福的女子似驚了驚,聲音低下:「你還病著……」

  「呵呵!」放浪輕浮的狎笑後,一隻手似在女子臉上輕輕捏了一把,惹得一聲吃痛輕呼,沙啞聲再次響起,「無妨,今天就裝病美人。」

  紗後靜了一陣,腳步聲響起,一道白影越過重重緋紗走出來,黑髮高束,腰墜玉結。

  「時間差不多了,康媽媽準備好沒?」

  「哎,姑娘,我早就準備開場了。」閣外響起一聲嗲呼,軟嬌嬌酥得人心醉。

  嬌嗲來自一位徐娘半老的女人,眉角笑起來有些細紋,卻不失美態。身著玉碧色春衫,頭戴珠玉,首飾玉鐲,若不看臉,身段纖細得仿如少女一般,一眼看去,只覺滿身的風流。

  以康媽媽這個年紀,加之原本就是青樓老鴇,什麼人心醜態沒見過。然而,她望向樓閣的瞳孔深處竟藏著一絲莫名的顫意。她永遠記得一年前,自己是如何被百里新語將計就計再就計給「教訓」了;她也深知,百里新語平靜起來雖然無害的,可她脾氣怪。就算一隻兇猛的老虎,順著它的毛撫摩,總有那麼一刻溫順,但百里新語不是,她陰晴不定,心情好時會咬人,心情不好時……

  白影倚上樓欄,沖閣外那道珠光寶氣的身影輕佻一笑,「玩去吧。」

  「丁冬……丁丁……冬……」

  喧鬧的廳中響起忽忽悠悠的琴音,像一根細絲在空中蜿蜒,熒熒閃亮,無形間擒住所有人的耳朵。

  突然,廳內一陣風吹過,琴聲錯錯如雨,隱隱腳步聲從二樓簾後傳來。

  「呵呵,今天沒客人嗎,怎麼如此安靜?」柔柔的笑聲響起,說話之人似用手捂住嘴,聲音模糊含混。但這一句,已讓廳內所有賓客屏住呼吸。

  人未到,語先笑。

  易季布停下剝橙的手,驚覺胸口一悶,才知自己與賓客一般屏住了氣息。

  「黃花夢,一夜香,過重陽。」嬌慵軟語如黃鶯初啼,紗簾掀起,樓梯上緩緩走出一人。烏髮以白紗束高,素面雅顏,裙層簌簌雙分,素白靴時隱時現,步步蓮花,「煙火樓歡迎各位光臨。」

  廳內死靜,隨後一片高呼。

  百里新語置若罔聞,走下一階,「啪」地彈開手中摺扇,橫舉於胸,立即,廳內片刻安靜下來。

  對自己造成的效果很滿意,她輕笑開口:「想必各位都知道,今日除了歌舞,煙火樓今晚將推出一台新戲……」看了眼身後的康媽媽,「戲名本該康媽媽來報,今日……我特意請了位客人,就由我來報吧。」提裙下三階,媚眼望向易季布,「今日一出——屍魔三戲唐三藏。」

  她眼角一掃,無數豔羨的視線齊刷刷向易季布的方向射來,他微微一怔,臉即刻紅成一片。

  百里新語又說了些什麼,他無心聽入耳,廳內喧鬧一片,直到歌舞開始,酒菜上桌,他的臉還是紅的。

  一聲清咳入耳,身邊坐下一道白影。

  為他倒了酒,摺扇在手中轉一圈,「啪」地彈開,招回他的神志。

  「易公子不喜歡歌舞?」

  聞名已久的女子坐在他身邊,單手倚桌,黑眸似嘲似諷地看著他,白紗裙綻開一地,柔柔……如畫。

  似乎每次見到她,眼前就像一幅幅畫在飛啊……

  掀簾而出時,如畫;舉扇橫胸時,如畫;媚眼斜飛時,如畫。就連隨意一個坐姿,也像畫中走出的工筆瓷人一般……

  好……好矯揉造作的人。易季布暗暗想著,表情微怔。

  「易公子想什麼?」

  「啊?不,沒什麼……多謝百里姑娘……」

  「謝我什麼?」

  「這酒宴……」

  「易公子從大都來。」這句是肯定的。

  易季布來此地時間不長,除了官衙裡幾個臉熟的,並未向人提過自己來處,聽她如此肯定,粗粗猜測,以她在此地的財勢,想必皮知州也要賣她幾分薄面,她知道他的來處也不稀奇。

  「是,在下……」

  「易公子,你我一見如故,就不必客氣,你叫我新語,我叫你季布吧。」兩指夾起細長酒杯,送到唇邊輕抿一口後,她舉杯敬他。

  他一怔,不明白兩人何時「一見如故」。眼光在玉容上繞過一圈,他垂眸。

  她是風月場的老闆,為人放誕風流,幾句話便與人一見如故,風流不羈的隨意性子表露無疑。今晚這一宴,希望不是鴻門宴……

  「季布,你從大都來,大都有皇帝,必定有許多有趣的事,介不介意講些給我聽?」

  他又一怔,詫異對上一雙水眸。果然是鴻門宴……

  「怎麼,沒什麼趣事可講?」

  他搖頭,「在下……不善言辭。」

  「不善言辭沒關係,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她懶懶一笑。

  有些話,不是想怎麼說就能說出口的啊。他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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