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針葉 > 多情拿鶴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非禮勿視——偷窺他人的壞習慣,她其實沒有的,特別在沁心夜涼的時分。如今,她這麼屏息凝氣站在一個男人房外,更是有點……唔,詭異。

  走到梯邊的人正想返身,突聽曲拿鶴道——

  「長兄,不如我默口訣,再演練一遍,你自己畫圖好不好?不然這麼一張張畫,你不煩我都煩了……喂喂,你這是什麼眼神,我會是說話不算數的人嗎?好好……你不要拿墨汁丟我,我畫就是了。」聲音斷了片刻,變成小聲的抱怨,「都說了我要睡得飽飽的,第二天才有精神去逗我的默默兒嘛,天天要我畫到半夜,你居心不良。」

  默默兒?是……說她嗎?

  繼續屏息,人影慢慢移到半敞的窗邊。

  長秀的臥房她未曾入過,瞧了瞧,與尋常擺設無異,一張床兩個衣櫃,彎刀放在床沿;衣櫃邊是一張書桌,上面……書不多,如今堆滿了新印的宣紙,熟悉的背影正伏上書桌上揮毫。

  曲拿鶴在寫,長秀則提著一張新寫成的紙張細看。地上,揉成堆的紙團上墨蹟斑斑。

  看長秀濃眉緊皺,卻掩不去眼中的一抹狂喜,及些許的疑惑。

  他們在寫什麼?軍國機密?

  曲拿鶴停了一下筆,左手側伸不知抓了把什麼塞進嘴,隨後是一陣咀嚼聲。

  人影輕輕抿唇,眼角努力向桌邊看去,如願看到一盤……胡桃仁?無聲淡笑,她的視線繞在伏案的背影上,有些好奇他在寫什麼給長秀。

  他來大都十多天了吧,她倒沒去細算,管他吃住,她也不介意,只不過這些天有點麻煩。

  自受傷後,她不愛動,也疏于騎馬練武,每天吃得不多,有時一天只喝一碗粥;自從他來後,每天總端來滿桌菜食與她一同吃飯,拉著她問東問西。她煩了趕他出去,他倒也順從,只是,每每過不了多久,婢女總會端些諸如攤頭小賣之類的點心讓她嘗,有冷有熱,說是「曲公子去了城裡,專門請那些小販主送來的」。

  她趕他,他竟給她跑到城裡玩去了,真是快活得不知……天寒地凍呢。

  她不信,去大門外瞧了一回,素來僻靜的城郊小道上如今占滿了小攤小販。拉來一問,才知婢女說的全是真。

  呵,這人,真是稀奇,到底付了多少銀鈔,才讓小販從城裡自願跑到城郊來?

  疑問盤在心裡,直到有一天無意瞧見長秀付了一盒雪酥的銀鈔,才明白——去城裡請人的是曲拿鶴,而付人銀兩的,是長秀。

  看來,男人相處時間長了也會變成好朋友。

  瞧他現在玩得樂不思蜀,根本沒想過為了什麼被他娘趕出家門。想來想去,如果真有姑娘嫁給他,也是件麻煩的事。

  那可憐姑娘首先要應付的,就是他時不時惹來的桃花劫。唉!

  心中暗暗替未來可能成為拿鶴妻子的姑娘歎了歎,她斂回心神,見長秀開始在書桌邊踱來踱去。踱了四五回,他謹慎問:「曲拿鶴,你練的真是《九色秋千經》?」

  「是啦,你每天問十多遍,煩不煩啊!」拿筆的手揮了揮,濺出幾滴墨汁,惹來他的跳腳,「完了完了,又濺到脖子裡了……啊,畫歪了一筆。」趕快轉頭——「長兄,畫歪一筆不要……」

  緊字沒出口,見長秀瞪他,只得轉身正坐,抽過一張雪白乾淨的紙,邊寫邊抱怨:「畫歪一筆算什麼,你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笨蛋,看個大意就明白了嘛,何必吹毛求疵。」

  「我不懂……」長秀盯著已整理好的一疊紙稿,喃喃自語。

  「不懂什麼。」伸個大懶腰,曲拿鶴丟開筆,翹起腿抵上桌沿,開始推搖著長椅晃來晃去,「呐,秋千經的秘訣就是——攻攻攻攻攻攻攻攻……」他一口氣連說八個攻,再深深吸氣補充缺失的空氣,繼續,「……吸。」

  他的話沒頭沒腦,長秀一時發怔。

  見「某秀」孺子不可教狀,他重重歎氣,放下蹺在桌上的腿,拿起筆邊寫邊道:「秋千經是一種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武功,口訣練內息,招式主外攻。練武嘛,強強身,不讓別人欺負到你就行了。就像蕩秋千一樣,你越是用力推,秋千受力越重,蕩得就越高,武功也是如此。」他吐口氣,語中帶上促狹,「秋千九式,前八式只攻不守,最後一勢借對方攻勢反吸為己用,他再厲害也沒得玩啦。長兄,除非你遇到非常厲害的人,他攻你,你的秋千功夫才能發揮出天地變色的效果,如果遇到老弱婦孺,你其實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說起來,他本身並不喜歡這門武功,無奈老爹以養他十年供他吃喝為挾,說不練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罪大惡極,下到十八層地獄後還要被人往下踢……

  等等,十八層已經到底了,再把他踢到哪兒去?

  他當時非常認真地反駁老爹,結果——「踢到你姥姥家去。」

  可憐他年紀小,在爹的壓迫威逼下,含淚熬夜通讀,開始練又酒又色的……經。當時只明白一件事——原來,爹的娘,他的奶奶,比十八殿的閻王還位「深」權重。

  唉,往事不堪回首……

  念念有詞,最後一筆勾落,他丟開筆,雙臂大張地跳離書桌,「好啦,實相無相拳畫完了,達摩開山腿明天開始畫。」既然答應長秀要默秋千經,他只得在晚上木默睡下才有空畫。

  胳膊伸成一字形跳了又跳,直到發麻的腿行動自如後,他走到長秀身邊,「喂,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姓魯的傢伙今天會來?他是存心來惹默默兒難過的。」

  「……他姓弘吉烈,封魯王,不是姓魯。」

  魯王每隔五六天會來此探望木默,奇珍補藥成堆地送。可惜,有些東西是補不回來的。

  乍聽這小子要橫刀奪愛,他初時冷嗤,而他伴在木默身邊後,木默的笑容越來越多,他竟也不排斥了。

  木默的身子看似恢復,實則較以前虛弱不少,如今肯吃東西,肯笑了,虛弱之氣慢慢退去,隱隱又有了一年前矯健爽朗的樣子。

  他現在居然不排斥這小子……

  「管他。」曲拿鶴揮手,突然皺起眉頭,「我要怎麼辦才能讓默默兒做我的媳婦呢。」

  低聲念了數回,聲音雖小,仍讓窗外的人聽個分明。全身冷僵,瞪著窗板,她心頭一時恍惚不解。

  這傢伙說什麼?搞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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