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針葉 > 多情拿鶴 | 上頁 下頁


  「有機會讓你嘗嘗我炸的飛葉酥,又薄又香,很受街坊歡迎哦,還有饊子、晶餃兒、環餅啦……只要能用麵粉做得出來、又能炸的東西,我都賣。嘿嘿……你知不知道,炸多少出來我都不怕沒人買。想不想知道為什麼?」他頗獻寶似的壓低聲,「用油炸過的麵食能放置很長時間,熱的冷的,我想什麼時候吃都行。就算我出來………咳,避災,娘也會幫我看著店。」

  不是隨時能賣,而是他隨時能……吃?

  她笑了笑,斂眼。

  看來是她多管閒事了,以為他只是個貪吃隨性又帶點逗趣的人,原來他有間食店啊,罷罷,每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喜歡做的事,他既然無心在官衙做事,她的舉薦反倒是多餘。

  提起食店,他的笑臉全開,那副神采飛揚的滿足樣,讓她有些……羡慕。

  他擁有自己喜歡的東西,她呢,有自己喜愛的人,可王爺……不是她一個人的啊。

  擁有?她擁有過王爺嗎?

  盯著他的彎月笑眼,久久……她突地掀開酒蓋,仰首飲了口,「你覺得一個十九歲的姑娘應該做什麼?」沒等他回答,又將濃醇的烈酒直接倒入喉,她也不介意,逕自道,「八歲之前我完全沒記憶,只知道王爺把我帶回府,給我吃給我住,教我養我……十四歲開始,我隨王爺行軍打仗,小時不懂事,常有過失,王爺對所有人嚴厲,獨獨對我網開一面。你說,我對王爺是不是特別的?一次,我高興,兩次,我也高興,三次四次呢,我是不是該得意?為什麼不呢?王爺沒怪我過呢,為什麼……」

  她是很得意啊,十五歲的她是得意的,十八歲的她是得意的,而十九歲的她……恃寵而驕——王爺居然如此責備她。

  越想越煩,她的酒量不差,索性抱起酒罈狂飲起來。江野小店的酒水,哪能比得過皇宮王府的瓊脂玉液,不夠味美,但,夠烈。

  他淺淺凝眉,未出聲阻止,抬頭吸了口拂面的江風,突道:「我小時也……很慘。」

  噗——酒線噴出,她嗆咳一陣,捂著嘴瞪他。

  「小時我想做俠客,成天纏著爹,希望能叫他師父,可爹說,贏不了他就永遠別想叫師父。你看,我現在還在叫爹。還有娘,小時總騙我打贏了爹就有雞腿吃,但每次吃雞腿的都是大哥和小妹。你說我慘不慘?」

  垂眼看她,順手為她拍背順氣。嗆了些酒,她的臉染上一層胭脂,很漂亮呢。剛才她說的話,就是她不高興的原因了吧,只有在提到那王爺時,她才有些女兒家的嬌態。

  自然地拍打著她的背,他正要開口,她卻搶先一步,「慘……」

  「是吧是吧,你也覺得我很慘!」他頗有遇到知音的興奮。

  「……不。」抬袖拭去唇邊酒漬,她似未察覺背後輕拍的手,似譏似諷的眸上下打量一陣,露齒睨笑,「難道每次……唔,都是他們吃雞腿?」

  他會肯嗎?況且,雖語有抱怨,神色上卻從未流露出「阿娘一點也不疼他愛他」的意思哦。

  「當然不是!」飛快的否定引來她的趣味一笑,他道,「兩隻雞腿被他們分了,剩下的……全是我的。」

  「……」瞭解瞭解!她點頭,對這個回答一點也不意外。

  「啊,對了。送你。」他探入懷中,摸出一些東西遞給她。除了頰上飛紅,那雙漂亮的眸子卻如星子晶亮,覷了眼酒罈,他心中暗暗肯定——絕對不要和她拼酒,她的酒量很好……非常好!

  「什麼?」提起絲絡線,推開酒罈,她眯眼迎著月光細看——系在一起的兩塊石頭,棗粒大小,石上隱隱刻有紋路。再仔細瞧了瞧,發現石上原來刻的是「木默」二字。

  「我說了要送你小玩意的,這是……我一直帶在身上,很久前就想送你了,可惜沒碰到,這次正好。上面的字是我……是我發揮曲家獨傳的無敵內功一筆一劃刻上去,絕對……嗯,買不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搔頭。這些年他也來過幾回武昌,有時在江邊會四下望望,希望能遇到她。石頭是他在江水裡淘上來的,刻了字後就常帶在身邊。石子本是不值錢的東西,送她也只為逗她開心。以她的出身,想必也不會稀罕這種東西吧!

  指腹在凸起的紋理上撫過,她看了看,將石子轉一圈,發現一粒石子背後竟刻有「曲拿鶴」三字,如蠅蚊大小。

  「這個……」將石頭轉向他。

  他不明所以,湊近細看後,嘿嘿笑出來,「啊……呵嘿,這個……這個……我想……我想你可能不喜歡這種不值錢的東西,如果……如果哪天一不小心丟、丟失了,有人撿到興許能還給我,嘿呵……我想這是、這也是不可能的……」

  還真的……費了他一番工夫呢。她不語,眯眼瞪著他,突地笑道:「放心,朋友送的東西,我不會扔的。」他當她是揮霍無度的無用公主嗎?「我收下了。」將石子納入腰袋,她心情突然頗好,拍拍他的肩,「你哪天去大都,我招待你,保你不愁吃住,你進了城,告訴守城士兵要見魯王,他們就會帶你去。若有機會,我帶你去皇城裡玩玩,不過……你可得小心那些公主,被她們看中了,可不是跑就能了事的。」

  「……」

  「咦,幹嗎瞪我?拿鶴,你怕什麼?」

  「我……我沒怕,我不會惹是生非。」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從來不是故意的,對不對!」

  「當然!」他低低喃了句,盯著暢笑的麗顏,嘴角倏彎,也笑起來,「木默,你若想看小城江水,去我家玩吧,我也包你吃住無憂。呐呐,我家有爹娘,一個大哥一個妹子,他們都有自己的屋子,我也有哦,大哥的屋子是『陰晴不定齋』,很多機關,裡面沒什麼好玩的,沒事遠遠看一眼就行了;我小妹住的地方叫『冥頑不靈閣』,她最喜歡捏泥人,怎麼勸說也不聽,改天我請她捏一套送你。」

  一套?不是一個嗎——小小疑惑在心頭閃了閃,她沒細想,也不推拒,「好。」

  靜了一會,本是等著他繼續,他卻默然無聲起來,她好奇,不禁側首問:「你呢?你的屋子是什麼名兒?」

  「我?」笑臉上又升起腆意,他轉頭看看樑柱,轉了轉眼珠子,才萬般不情願地說:「我的屋子叫……叫……『損之又損齋』。都怪娘啦,給我的屋子起這麼難聽的名兒。」

  損之……又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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