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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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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蘭其實甘心為妾。 世人寫文章的時候,常有慷慨激昂、或者特立獨行的論調,以博取注目。然為人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卻是為文者的通病。 邵蘭便是這樣一個人,寫出了這樣一篇表裡不一的文章。 但儘管如此,這樣一篇文章,確實已足夠「表彰氣節」、「引人注目」了。 再者,她寫文章的才華,也比她在畫藝上的造詣,引人注目許多。 「格格,您在看什麼啊?看得這麼專注?」原本故意在一旁唉聲歎氣的元喜,終於忍不住好奇,湊上前來觀看。 「元喜,你知道文征明先生是誰嗎?」她不談八大山人,卻說起明代四大才子之一文征明。 「文征明?」元喜猛點頭。「知道啊!胡同裡說書的先生,常提到的江南四大才子,就是唐伯虎、祝枝山、文征明、徐禎卿這四個鼎鼎大名的人物嘛!怎麼了,格格?是不是文征明又發生什麼事兒了?那唐伯虎呢?唐伯虎跟秋香是不是也出事兒了?」提起說書,還是四大才子的故事,元喜就感興趣了! 她還以為,格格要開口跟她說書了。 「文征明先生,早年仕途不利,白頭生員,未能進仕,因為這樣坎坷的仕途際遇,消磨了先生的年少銳氣,間接影響了他的藝術風格。雖說先生的畫,早已成名,但先生的字並不算特出,儘管博學諸體,平正蒼潤,卻充滿了儒雅的文氣。由此得悉,一人的際遇,實將影響一人的生平,人能如何在順境中求活,在逆流中看清自我,不違背人道與天道的和諧,才是真實可貴的人生。」意濃卻對元喜說了這番話。 她表面談論文征明其人其事,卻也是自抒己懷。 「格格,您究竟想說什麼啊?」別說一句,元喜連半句都聽不懂。 意濃笑了一笑。「我獨鍾情于文征明先生溫潤秀勁、平正穩健的筆意。」 元喜用力點頭,其實還是沒有聽懂。 「元喜,你還記得一年之前,我曾經大病一場的事吧?」意濃忽然提起此事。 「格格,那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您再提起做什麼?」元喜忽有不安。 「病癒後,大夫對我論起病情,當時你也站在一旁,一定還記得大夫對我說過的那一番話吧?」意濃繼續往下說。 元喜突然噤聲不語,這回她能聽懂格格想說什麼,但她寧願不聽。 「當時,我請大夫不可對阿瑪提起此事,以免他傷心。但我自己,對於大夫所說的話,其實並不在意。」意濃說。 「格格您不在意就好了,別再提這件事情了——」 「但是,皇太后為貝勒爺娶妾的目的,卻是非常明白的。對於皇太后的目的,你也清楚,對嗎?」意濃淡淡地說起。 元喜屏住氣,不願回答。 「皇太后為元王府大貝勒指婚的目的,正是要為元王府延嗣。」意濃代她回答。 元喜別開眼,默不作聲。 「就算你想逃避不答,事實依舊是事實。我原本不願意拿自己的病,來做為逃避這樁婚姻的藉口,因為女子能不能生養,與丈夫對妻子的愛,絕對不可相提並論。但是現在面對事實如此,在這樣的情境下,我因病不能生育的事實,元王府遲早會發現。」 這正是一直以來她未曾說出口,當初之所以斗膽拒絕禦宴,最根本的起因。 「我本為了生養子嗣一事,而被皇太后指婚,嫁進元王府,」她繼續往下說:「至於我的丈夫與我之間,非但沒有恩愛逾恒,更缺乏情深義重,倘若王爺與福晉得悉我不能生育,屆時我還有什麼理由留在元王府內?」 元喜瞪著地面,心情極差。 雖然格格的性格與她不同,不像她一樣喳呼,但她喜歡主子,因為格格真心待她!就算再笨的人,當一個人真心對待你,你必定能感受得出來,除非良心被狗啃了,恩將仇報,老覺得別人虧欠你、呼喝你,卻看不清自己的身分階級,該做何等分寸的事。 「可是,奴婢看貝勒爺待您還是不錯的,難道這樣不算恩愛嗎?格格,您還求什麼樣的恩愛呢?」元喜還是固執地這麼說。 「也許,是因為我也不清楚,真正的愛情應該是什麼樣子吧!也或許是我也犯了毛病,徒然追求字面上的『恩愛逾恒』、『情深義重』。好,就算咱們撇開「恩愛」二字,相信貝勒爺的真性情,但真要審度目前的情況,貝勒爺倘若知道我不能生育,即便他不在意,但到了那個時候,也唯有一種由不得人選擇的情況發生,那就是,他將會再另娶一名,能為他生養子嗣的侍妾。」 聽到這裡,元喜眉心打結。 半晌後,元喜悶悶不樂地問:「那麼,格格,現在您打算怎麼辦呢?」她沉重歎了口氣,不得不認同格格的推論。 「既然已經能推斷到未來,那麼毫無選擇的,我只能離開、也只會離開。這是一開始嫁進王府,我便已經準備好要做的事情。」直至此時,意濃才道出了自己的心跡。 元喜問:「您要怎麼離開呢?您或許甘心離開,但是元喜卻為您感到不甘心!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為什麼就要犧牲格格,成全別人?早知道這樣,一開始您就不應該嫁進來!」 「這哪裡叫做成全呢?」意濃笑了。「你認為是犧牲,只因為覺得我好像白走了一遭,白讓王府的人占了便宜,是嗎?」 「難道不是嗎?」 「婚姻不過是形式,我走了一遭,他也走了一遭,沒有誰占了誰的便宜。」 「可是格格,您清清白白的嫁進王府,卻那樣——那樣的求去,難道這樣還叫做公平嗎?!」 意濃明白元喜的意思。「公平不足以公斷,執著是人生的苦趣。我所能領悟的,不求你會瞭解。」她只是淡淡地這麼說。 元喜皺起眉頭,心情越差了。 「你不必這麼難過。」意濃卻對她說:「其實我從來不覺得,這是一件不值得高興的事情。」 「高興?」元喜不懂,到了此時此刻,格格還有什麼好高興的? 「當然。除了不能生育之外,我本無意嫁人王府,因此這樣的結果,正好符合我的心意。」她笑言。 主子的笑容,看起來又不像假的。「格格,既然您根本無意嫁入王府,那麼您剛才對奴婢說那番話,又是為了什麼?」元喜嘟著嘴,她心想,這才是她的格格真正的心意吧! 意濃笑著對她說:「我要你幫我。」 「我?」元喜皺著臉,歎口氣。「奴婢能幫格格什麼呢?」 「今我出門已邀請大夫,明日午後至元王府看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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