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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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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她自己腳上的傷也曾經消失不見,她會以為那天發生的事,真的只是一場夢! 她將白綾纏回他的手腕,他完全沒有知覺,仍舊熟睡。 是她手勁太輕?還是他真的睡得太沉? 這三日來,他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沉。如今日清晨,她躺在他身邊已過半個時辰,他卻還熟睡未醒。 織雲凝視他沉睡的俊臉,慢慢回想著那夜,究竟還發生過什麼不能解釋的事? 如果真的有不能解釋的事,那麼唯一不可解釋的,就是她的哮喘症,為何完全沒有任何發作的徵兆,她不但沒有頭暈,而且沒有哮喘,她的病彷佛在一夜之間痊癒,難道真的如小雀所說—— 她已死過一回,所以閻羅王不收她了? 織雲知道,小雀只是信口胡說,這是最不可能的答案。然而這三天來所發生的事,又有哪一件有答案?包括他的溫柔、她忽然消失的傷口、還有他手腕上那諱莫如深的傷……這一切一切,到目前為止,仍然是沒有答案的無解。 夜半,確認身邊的人兒已熟睡,障月掀開被子,悄聲下床。如過去那幾夜,他穿過拱門走出寢宮,越過紗帳來到露臺。 今夜,月光分外皎潔。 還剩多少個夜晚,他能像今夜一樣,仰首欣賞這美麗的月色與夜景? 對著月光,他沉緩地吸氣,低頭,尋找手腕內側最順口的黑肉,然後張口狠狠咬下。 鮮血自他腕間汨汨流出,在銀白月色下,那鮮血看起來像是黑色的。他抿唇,滿意這樣的血流速度,方便他盡速染黑一頭白髮……他的血確實是黑色的。黑色的血,流出魔的體外,卻凝結成鮮紅色。 多諷刺,人與魔,為何處處相反? 如此相反,他為何會愛上人間的女子? 他笑了,唇邊的笑容擴深,因為魔王竟然也有百思不解的問題…… 「障月。」 有人喚他的名。 他頓住,笑容僵凝在嘴角。 「障月?」 那溫柔的聲音他太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驚恐地轉身,他獰大雙眼,因為看到令他心膽俱裂的景象—— 織雲正站上露臺,她的目光就那麼筆直地,投射在他未染黑的半邊白髮,背部橫展的黑色肉翼,以及那對森白恐怖的瞭牙上。 障月僵凝在那裡,無法言語,無法動彈。 直到她的目光落下,定在他那撕裂的、猙獰的、還淌著鮮血的手腕上。 「不,我可以解釋。」他顫聲說,抬起腳步想上前對她解釋。 織雲睜大眼,她搖頭,臉色慘白,然後轉身跑開—— 障月呆住。腳步,慢慢收回……他是魔!他是魔! 她已經發現他是魔了! 她慘白的臉色與慌忙逃開的模樣,像把刀刺入他的胸口,掏出了他內心深沉的恐懼—— 悔恨開始蠶食他的心脈,她怕了。她走了。 她逃了。 她再也不會愛他了! 魔王也有恐懼,魔王原來也有恐懼!抱著淩亂的半黑長髮,他閉上眼睛,痛苦地、絕望地、無助地在露臺蹲下…… 直到一隻小手握住他強壯的手臂,試著把他抱頭的手拉開—— 他茫然睜眼,魔眼已泛紅,還在不斷流出紅色的淚液……一片紅光中,他看到一雙小小的腳丫就站在身邊,隨即那腳丫的主人蹲下,一張焦急的小臉倏然貼近他猙獰的臉孔,然後用嬌柔的嗓音傷心地斥駡他:「你這個笨蛋!為什麼要自己咬自己?」織雲已經流了滿臉的淚。 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女人,愣愣地任由她執住自己的手,愣愣地呆視她哭著為他止血、為他上藥,為他纏白布…… 他懷疑她真的存在,他懷疑自己只是在作美夢,他懷疑這一切只是他的妄想。 過了好久,他還是沒辦法相信這是現實,直至月光射到她嬌嫩的臉頰上,反映著她頰上那片晶亮的淚光…… 那是淚。 是淚。 真的是淚呵! 但她為什麼哭? 是因為害怕而哭? 還是因為他長得太醜?把她嚇壞了而哭? 不不不,那不是害怕,也不是驚嚇,她的淚流得好洶湧,好悲傷,好淒涼……那是傷心,那是心痛,那是不舍。她,因為不舍他而哭泣嗎? 「雲兒……」他哽住,怔然喚她。向來只有魔玩弄人,從來沒有人能玩弄魔,所以他從來不知道恐懼與希望交相煎熬,會讓人喉頭焦灼,語不成句。 「為什麼?」她傷心,哽咽地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執住他包紮好的手腕,她好心疼、好心疼地貼著自己的心口。 他像個木人,一動也不敢動,屏息地看著她的舉動,害怕一切只是幻影,只要他一動美夢就會破滅。 「你,」半天,他乾澀的喉嚨才能擠出一句如磨沙的問話:「你不怕我嗎?」 她抬眸。 怕? 她該怕嗎? 她盯著他的撩牙,看著他的黑翼,瞪著半黑半白亂七八糟的發…… 初初看見他異于常人的形貌時,她是驚訝,她是詫異……但…… 「為什麼要怕?」她問他:「你不是障月嗎?只要你是障月就好了,我為什麼要怕你?」她喃喃說,固執地將他受傷的手貼在胸口,好緊好緊,彷佛那樣就可以醫好他。他開始顫抖。 劇烈地顫抖…… 紅色的淚水再也無法克制地,洶湧地流下。 「所以,你不是人嗎?」夜半,在龍床上,他擁著她,溫柔地對她說明始末,最後聽著她用嬌軟的聲音問這一句。 「對。我不是人。」他承認,苦澀中帶著甜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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