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直至海枯石爛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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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很掛念你,但家母告訴我,你願意分手,換取一筆生活及教育費用。」 是這樣一回事嗎?好象是,莊杏友已經記不清楚。 「我與慶芳的婚姻並不愉快,她從來不瞭解我,一年倒有六個月住在娘家,二人關係名存實亡。」 杏友忽然有點累,她躺回枕頭上。 「你不想說話?」 杏友沒有回答。 「你仍在氣頭上?」 杏友大惑不解,這人到底是誰,站在她面前不住攀談。 這個人完全沒有血肉,亦無感情,他根本從未試過有一天活在真實的世界裡。 她當年錯愛了他。 杏友心底無比荒涼,更加不發一言。 這時周星祥起了疑心,「杏友,你可聽得見?」 杏友動也不動。 同事們的花籃一隻只送上來,杏友喜悅地輕輕撫摸花瓣。 終於周星祥說:「我告辭了。」 他輕輕離去。 杏友起床,走到他剛才的位置,坐在安樂椅上,座墊還有點暖,證明周星群的確來過。 不過已經不要緊,她掙扎多年,終於學會沒有他也存活下來,一切欺騙成為她不得不接受的鍛煉。 看護進來,「喂,有禮物給你呢,想不想看?」 杏友沒好氣,「可以拆紗布了嗎,為什麼不早些做?」 「莊小姐,你不像是對護理人員發脾氣的人。」 「為什麼不像,我沒血性?」 看護笑嘻嘻,「成功人士應比普通人豁達明理。」 杏友答:「我不知多失敗。」 看護請醬生過來,二人異口同聲說:「讓我們分享你這種失敗。」 萬幸杏友的視線清晰如昔。 她喚安妮來接她出去,一邊收拾雜物。 一隻考究的絲絨盒子就在茶几上。 一定是周星祥帶來的,他在家順手牽羊,隨便把哪位女眷的頭面首飾取來送人。 杏友打開盒子一看,只見是兩把精緻的琳瑣插梳,梳子上鑲著銀制二十年代新藝術圖案,盒子裡邊有製造商名字:萊儷。 杏友蓋上盒子,並沒有感慨萬千,這是周星祥千年不變的伎倆,她現在完完全全明白了。 有人進來。 「看不看得見有幾隻手指?」 阿利伸出手掌在杏左面前亂晃。 杏友笑說:「十二隻。」 「安妮走不開,我來接你回家。」 「勞駕你了。」 阿利忽然轉過頭來,猙獰地說:「我應該一早佔有你。」 杏友哈哈大笑,「謝謝你的恭維。」 「我們算不算和平分手?」 「當然,對你的慷慨大方疏爽,我感恩不盡。」 杏友又會得開口說話了,與阿利對談,毫無顧忌困難。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仍然是少女,白襯衫,大蓬裙,自學校返家,才打開門,迎面碰見周星祥。 她驚喜交集的說:「星祥,我一百找你,原來你卻在家裡等我。」 周星祥笑嘻嘻,「你是莊小姐?」 「星祥,別開玩笑,元立正哭泣,還不快去哄他。」 夢到這裹醒了,杏友出了一身油膩的冷汗,無論如何無法安睡,只得起身淋浴。 身型比從前紮壯得多,再也穿不下四號衣,連鞋子都改穿七碼,再不加以控制,就會變女泰山。 天亮,她回到門市店,幫安妮點存貨,共羅夫取製成品的時候,經過冒白煙的街道,看到賣甜圈餅小販,卻又忍不住買兩隻往嘴裹塞,唇上沾滿白糖粉。 看,這就是幾乎名滿天下的時裝設計師,不事事親力親為,如何擔當得起盛名。 莊杏友的故事說到這裡,忽然中斷。 我如常到她那實施簡約主義的家去,充滿期待,預備把故事寫下去,管家卻告訴我,莊小姐進了醫院。 「什麼?」 「莊小姐這次回來,就是為著診治,她沒同你說?」 完全沒有。 我立刻逼管家把院址告訴我。 管家微笑,「你明早來吧,第二天清早地出院。」 那一日我忐忑不安,碰巧日本人問候,我問山口這樣訴苦:「至親患病。情況嚴重,擔心得寢食難安。」 山口問:「是什麼人?」 「姑母。」 「因為你像她?」 「你怎麼知道?」 「許多侄女都似姑媽。」 「沒想到日本人漸慚也聰明起來。」 「幾時親身來考察我們。」 「山口,你可信山盟海誓?」 「永不。」 「為什麼?」 「無可能做到的事,等於欺騙。」 我沉默。 「你的想法也與我相同吧。」 我又問:「直至海枯石爛呢?」 山口困惑,「那真是好長的一段日子,我不知道,現代人不大會想這種問題吧。」 「咄,整個身體找不到一個浪漫細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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