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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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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斯……」我斷續地呻吟,「博士……」我大哭。 然後我失去知覺。 醒來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上了天堂。 張開眼睛,我看到一片寧靜,舒適,柔和的白色,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心中有好幾分鐘的詫異,但是我很快恢復了記憶,一切煩惱與憤恨紛遝而至,在那一刹那,我是失望的,我明白,這不是天堂,我沒有死,我又回來了,巴不得可以永久失去知覺,只有在這一刻,我發覺死亡並不是那麼可怕的事。 我又發覺自己全身不能動彈,躺在一張床上,頭可以轉動,我輕輕試著轉向左邊,看見窗外一片青蔥,窗臺上種滿了一排三色花,一個少女的背影伏在桌子上書寫,她黑色的長髮在陽光下閃爍。 我馬上又高興起來,像孩子迷途後見到親人,我張嘴,「蠍子號,蠍子號。」 她一怔,隨即站起來,轉身面對我,她的表情是狂喜的。 「蠍子,」我哽咽,「蠍子……」 「J3,你醒來了。」她急步走過來,「你覺得怎麼樣?」她握住我的手,充滿關注。 「發生了什麼事?」我問。 「你昏迷已近七十二小時。」 「啊。」 「你身上受多處灼傷,已經經過治療,可以慢慢修養複元,J3,我好不擔心。」她懇切地說,「如果我失去你,這世界對我沒有意義,我在地球是一個陌生人。」 「別怕,我還活著。」我安慰她。 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 「誰把我送進醫院?」我問。 「我。」蠍子說。 「你?」我說,「難為你了。」我又看了看這間舒適的房間,「我們在什麼地方?」鳥語花香,簡直人間仙境一般。 「這是盧昂。」 「什麼地方?」我一時沒弄明白。 「J3,我們一定要逃,於是我把你帶來盧昂。」 「你的意思是,我們在法國?」我愣住了。 「是的,J3。」 「你怎麼把我偷渡入境的?」我傻了眼。 她說:「我有朋友,它們幫助我。」 「你的朋友?你沒有朋友……除非它們是各型類的電腦!」 「是的,電腦幫助了我,」蠍子說,「我將我的情況與困境告訴它們,它們幫助我。醫院的病歷電腦使你合法地成為接受治療的病人。移民局的電腦私自發出我們兩人的正式護照,所以我們順利地來到盧昂。」 我聽得發呆。蠍子號與全世界的電腦又交情,任何又電腦存在的地方,她就行得通,她與同類有共同的語言。 她的勢力多麼強大!我有一絲恐懼,倘若蠍子號失去控制,要為非作歹的話,她不必搶劫銀行,她有辦法使銀行承認欠下她一筆天文數字。 我清清喉嚨,咳嗽一聲,「所以就這麼簡單,我們便來到了盧昂做遊客。」 「不,我們現在是法籍人士,事實上三年前已經取得法國護照,電腦一直有記錄,文件卻失去了,不過這是領事館的錯,與我們無關。」她眨眨眼。 我笑。 「你能不能坐起來?」她扶我。 我掙扎著靠在床上。 「我們自由了。」蠍子說。 我沉默一會兒,看著自己的左腿與右手,都還有用紗布包紮得像木乃伊的肢體,我說:「我不認為如此,蠍子。」 「為什麼?」 「你不知道組織的特性,它不會放過我們兩個。」 「至少我們爭取到時間,別忘記,組織越龐大,工作進行越慢,除非C7獨立利用他個人的手下來對付我們,這種情形,我又不怕,」她堅毅地說,「我可以應付。」 「你只有一具輕型迫擊炮。」我提醒她。 「我有朋友。」她也提醒我。 我歎口氣,「你所有的朋友也不能帶回繆斯與博士。」 「繆斯……」蠍子黯然。 「繆斯知道得太多。」我悲憤地說,「人們應付朋友的手段,往往比敵人更狠辣。」 蠍子不響,過一會兒她問:「你可餓?」 「是的。」 「當你在醫院的時候,我學習烹飪,頗有成就,現在可以一顯身手。」她活潑地說。 「真的?」我歡喜,「大快朵頤的時候來臨了?」 「是,根據資料上的記載,你原籍中國浙江寧波鎮海,可是?」 「完全正確。」 「你可有想念令堂親手調製的蔥烤鯽魚與豬油芝麻湯糰?」 「嘩!」 「J3,讓我們忘記過去的一切不愉快,以後的日子,咱們倆水來土淹,兵來將擋,待我煮幾味好菜以示慶賀。」 「說得好!」我想拍手,但是手足不能動。 在巴黎近郊的盧昂,我與蠍子號過了近十天大吃大喝,無所事事的享樂日子。 她可以買到最好的酒與最好的水果來配她那手無懈可擊的好菜,我身體復原得很快,而且胖了很多,飯後喝一杯標準咖啡,或是龍井茶,坐在白色茅舍的門前看貓兒打架,要不坐在曼納畫過的盧昂大教堂前的草地憩息,淡淡的陽光,無憂無慮的日夜,活著應該是這樣的。 我跟蠍子號說:「讓我們在此終老吧,直到頭髮灰白,你可以扶我走路。」 蠍子號溫和地答:「J3,我的生命看不見你頭髮灰白的日子。」 聽了她的話,又明知是事實,但不禁心如刀割。 博士已經去世,無法獲得延長蠍子號生命的秘訣。 蠍子號反而安慰我:「J3,我只是一具混合型機械電腦,我甚至沒有一個動聽的名字,我只叫蠍子號。」 「不!」我握住她的手,「蠍子,當然你不止是一具機械人,你甚至比一些女人更像一個好女人。」我由衷地說。 「真的?」蠍子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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