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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歷史重現,噩夢再演,悲劇一代接一代重複。

  「可是,你仍然沿用許這個姓氏。」

  她搖搖頭,「我後來再婚,他姓許。」

  「許先生呢?」

  「他不到三年因病去世,」許太太聲音十分淒苦,「一個中年女人,不能稱小姐,叫女士又有點奇怪,故此,只能繼續叫許太太。」

  「若波的父母親可曾正式結婚?」

  許太太異常鎮定,「沒有,他不肯,他譏笑我女兒,『你不過是妄想我同你

  結婚』,那時,小若波已經出生。」

  少群輕輕問,「你痛恨這個人?」

  許太太沉默。

  但是,就在三個年輕人面前,她的面孔忽然變了,象電影中的特技一樣,她的臉拉長,肩膀聳起,皺紋加深,眼球突出,她咬牙切齒地說:「我會剝他的皮。」

  「他已經不在這世界上。」

  「是,」許太太鬆口氣,但隨即掩臉,「不過,他把詠波也帶了去。」

  「不,」立錚說:「是詠波帶了他走。」

  許太太在該刹那把多年前的心事洩露出來:「那夜詠波出去與他做最後談判,沒想到真的成為永訣。」

  少群惋惜地說:「其實,當年她還有選擇。」

  「還有什麼路可以走?家貧,只得一個寡母,又未婚生子,遭人遺棄,還有什麼選擇?」

  立錚不以為然,「自力更生。」

  「在那個年代,只得一條死路。」

  「你呢,你不是活下來了?」

  「我是為小若波。」

  「然後,若波重蹈覆轍。」

  「你都知道了,那招迪生更壞更奸,貪得了便宜,一副「你奈我什麼何」的無賴樣,他遺棄若波,去追求富家千金,你說,他該不該死?」

  許太太的眼睛,轉為一種暗紅色,閃閃生光,使人害怕。

  立錚說:「你到他家去過?」

  「我去取回若波送他的禮物。」

  「十八號晚上,發生了什麼?」

  許太太忽然之間恢復了鎮靜,「我取了東西就走了。」

  「那麼,你是最後見到招迪生在生的人。」

  這時,尹紹明身後出現了兩名員警。

  尹紹明同他們談了幾句。

  員警開口了:「許太太,在你家中,我們找到現場發現的同類型薄膠手套與一隻冰鑽,許太太,我們想套取你的指模,並且,請你告訴我們,上月十八號晚上八點左右,你在什麼地方」

  許太太霍一聲站起來。

  「許太太,請你跟我們回去問話。」

  那許太太驀然轉過身子來盯牢少群及立錚,眼睛似要噴出火來。

  少群忽然覺得害怕,她退後一步。

  員警把許太太帶走。

  尹紹明說:「謝謝兩位。」他也跟著離去。

  少群頹然坐下,「那外婆會因我們被判二級謀殺。」

  立錚更正:「不,她因殺人判罪,與我們無關。」

  少群說:「你說,在冰鑽刺入那人大動脈的時候,她是在替女兒報仇,抑或替孫女報仇?」

  立錚輕輕答:「她是替自己報仇。」

  「那麼,我會請尹紹明找心理醫生替她檢查。」

  立錚點點頭。

  她倆拖著疲倦的身軀離開醫院。

  有些女性,象受了詛咒,無論生在什麼年代,總不能掙脫命運擺佈。

  那天晚上,少群做噩夢,看到一雙血紅的眼睛,對著她說:「他日,你的命運會同我們一樣,因為你揭穿我,你不同情我。」

  早上驚醒,少群一背脊冷汗。

  她回到偵探社,立錚已經在做報告,她打算把案情在網頁上用假名公佈。

  稍後,尹紹明也來了。

  他自己斟了杯黑咖啡,坐下來。

  「許太太已全都招認,醫生認為她精神狀況可疑。」

  兩個女生都不出聲。

  「冰鎮已經過洗刷,但是木柄上用特殊化學過程檢驗到與死者相符紅血球,奇怪,她沒有丟棄兇器,她節省慣了,連膠手套都迴圈再用。」

  少群與立錚仍不說話。

  女性同情女性,兇手應當繩之於法,但是許太太悲哀的一生叫她倆惻然。

  少群忽然問:「她叫什麼名字?」

  「馮明慧。」

  少群輕輕說:「曾經一度,她也是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躲在母親懷中,聽童話故事,憧憬將來,她叫明慧,父母盼望她既聰明又智慧……」聲音漸漸低下去。

  偵探社裡靜寂無聲。

  小尹喝完咖啡就告辭了。

  過兩日,她們收到一張支票。

  立錚高興地說:「看,一季的開銷在此,我們的生意可以做下去了。」

  一早,有人來敲門。

  磨沙玻璃門依呀一聲推開。

  她們先看見一隻黑色長緞子手套。

  嘩,什麼一回事,少群雙眼睜得老大。

  接著,一個濃妝豔女走進來,低胸晚裝,細高跟鞋,整套耀眼鑽飾,看樣子是一夜未睡,剛自舞會散場出來。

  「眼睛偵探社?」她輕輕問。

  「請進來坐。」

  她輕輕坐下,把一隻細格子鱷魚皮手袋放在一旁。

  是什麼地方來的風塵女子?立錚細細打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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