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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結婚日記

  ×月×日

  我與家泰決定結婚了。

  很多故事以這句話來作結束語。

  但請你相信我,事情不是這樣簡單的,我們生活在一個現實的世界裡,我們的故事是在決定結婚以後開始的。

  第一件事,家泰說:「要告訴雙方父母。」

  「啊,」我將拇指含在嘴邊,「啊,是,雙方父母——可是關他們什麼事呢?又不是他們結婚。」

  家泰瞪我一眼,「藝術家,這是三千年來的習俗。」

  「別把我的職業牽涉在內,」我說:「那麼你去約見他們。」

  「不不,不是這樣,」他耐心的說:「要分開三部份來做。」

  「為什麼?」我不明白,「你說來聽聽,導演先生。」

  「第一次,我去拜見令尊令堂,第二次,見我的父母,第三次,訂張檯子,咱們一對,他們兩對老人見面。」

  我不以為然,「不必了吧?」

  「當然是必要的,沒有比這個更簡單的了。」家泰肯定的說:「本來他們早應見過面,可是因我倆不與家人住,所以才有這種事發生。」

  「好,」我沒法度,只能答應下來,「你說吧,怎麼見法,我聽你的就是。」

  「還有更重要的事,」他說:「住的地方呢?」

  「隨便那裡好了,你的公寓,或是我的公寓,或是把這兩幢小房子賣了,換座大的。」我說。

  「說起來可簡單,」他笑,「進行起來!也要一頭半月的。」

  「還有什麼?」我覺得涼颼颼。

  家泰搔搔頭皮,「請客呢?」

  我堅決地說:「我不請客。我結婚,與別人無關,這些人在我生活寂寞的時候,不一定出過力,在我認識你之後,更加不值一毛錢,幹嗎要為他們添增那麼多麻煩?」

  「噯,器量不可太小,你做人別這麼偏激好不好?」家泰有反感。

  「我哪像你,相識滿天下,人人都是兩肋插刀的好友。」我賭氣,「我是個陰險小人,我沒有親友。」

  「喂喂喂,咱們怎麼吵起來啦?」他說:「少安毋躁,從頭計議。」

  我說:「旅行結婚,咱們索性到外國結婚,省下這一筆費用。」

  「旅行是旅行,結婚是大事,確是應該告一個月假外邊去走走,但喜酒是一定要請的。」

  「分開兩件事做,先結婚,後請客。」我說。

  「也好,你說到哪兒結婚?」

  「巴黎。」

  「咱們的洋涇浜法文不夠用,一回兒那牧師問:『你是否願意做梁家泰的奴隸?』你沒聽懂,也答應了,豈非大大的吃虧?」

  「說得有理,」我笑,「那麼英國吧,我在英國讀了四年書,我熟英國。」

  「那還不如加拿大,我熟魁北克。」

  「好,到你的地頭去。」我速戰速決,「先談結婚的事;定了日子,咱們去買指環、做新衣,還有訂機票與旅館——家泰,要做的事怎麼那麼多?」

  「是,不研究還真不知道,為什麼有人說結婚最簡單不過?」家泰也納罕。

  ×月×日

  我們一件件的辦起來,一邊爭論一邊做,兩個人辦事能力雖高,卻也頭痛。

  我堅持要往狄斯奈樂園,又得去申請美國護照,在領事館排隊就排半日。

  接著到醫生處檢查,笑與家泰說:「你是獨子,若檢查結果是我不能生育,那還是另娶淑女吧。」

  花了好幾百元,結果醫生說可以生到五十五歲更年期,梁家不怕沒太子繼位。

  兩隻白K金戒子共重三錢二分,一千三百多元,聽得一大跳,我說:「從前彷佛足金也只要數十元。」

  家泰問:「你以前結過婚?」這傢伙!

  西裝一套兩千多元,還得配皮鞋襯衫領帶,家泰不肯穿禮服,他說:「弄得不好,像西餐館領班。」又屬我穿旗袍套裝。

  我看中一件壘絲料子的裙子,嘩,美得它?墮肩、細腰、裙頭打密折,如果配緞鞋、短手套以及鮮花,簡直像公主。

  可是家泰說二五月份魁北克還很冷,當心生肺炎。」掃興。

  於是只好縫製絲棉旗袍,告訴你,結婚跟其他世事一樣,不如意地方多多。

  ×月×日

  拜見了家泰父母,很和藹可親,未來家翁長得與家泰一模一樣,聲音都分不出來,很趣致。

  後來他對家泰說:「這女孩子好,萬中選一。」

  樂得我。

  家泰去訂了飛機票,好貴,我跟他爭論,說:「旅行社有便宜的機票。」他但笑不語。

  於是我到處打電話去托朋友,結果打八折或九折的機票全部得在一個月前訂,擠過公路車,無奈,向家泰認錯低頭,嘩,他那個得意勁兒。

  結婚費用我與他一人分擔一半,因他一時間實在拿不出那麼多現款,而我則一向有點節儲,本是打算買只白金鑽表的,現無法不取出作正經用途。

  向公司請好一個月假,同事紛紛恭喜我,要求見家泰,偏偏家泰理了發,看上去老土老土的模樣。他還強辯:「人品出眾就好,你管我那頭怎生模樣。」哩!好大口氣。

  不過香港人好勢利,單聽到工程師三個字,頓時刮目相看,家泰就是這點佔便宜,其實家泰並沒有錢,我只是敬他是個專業人士。

  一切都好像準備好了,戒子戴手上,機票在握,行裝俱備,結婚如果只是註冊那麼簡單,生活還不失是愉快的。

  但是梁老先生跟老太太怪叫起來,「什麼,不請客?只有一個兒子呢,不宣告親友是不行的!」

  和藹的老先生有點傷心,硬是叫我應允下來。

  我細細聲跟家泰說:「咱們沒錢了。」

  家奉猶疑地問:「要請幾桌呢?」

  老太太不知道啥算盤,一下子就有了答案:「七十多桌,新娘子家占廿桌。」

  「七十多桌?一桌十二個人,一共一千個客人?我哪裡認識那麼多人?連老傭人算在內,頂多兩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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