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仲夏日之夢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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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貫離開禮拜堂,來到門口,陸續登車。 毓元看到陸俊申的黑色大房車在等她。 每個人都看見了。 特別是陳允新,自慚形穢的退至路旁去叫街車。 毓元對母親說:「你坐我的車,我過去看看。」 她才走近,司機已打開車門。 陸俊申坐在車廂裡向她招手。 她坐到他身邊。 「你怎麼來了?」 「陪你,」他說:「明天你要到紐約,一去十多天,想趁這機會多聚一聚。」 毓元微笑。 「這件喪事辦得不錯。」 「可惜沒有真正傷心的人,舅舅的女朋友又不能公開進來鞠躬。」 雖然毓元也不能確實那女人會不會傷心。 她說:「舅舅做生意確有才華,生活上未免有點胡塗,一生為兩個女人控制,」她停一停,「她們說什麼,他聽什麼,著了迷似的,查實是最普通的女人,他卻來不及要報她們知遇之恩。」 「男人總怕女人嚕嗦。」 毓元笑:「你怕我嗎,你才不怕。」陸俊申不語。 「我父親也不聽母親的話,叫他戒煙,直戒了十年,結果肺癌。」 陸俊申看她一眼。 車子跟隊駛向墳場。 「很多人認為定要長得好才能使男人俯首稱臣,但那全是無必要的,家母比誰都美,一點用也沒有。」 「怎麼沒有,」陸氏說:「生了個同她一般漂亮的女兒。」 他自車座的小酒吧裡取出水晶拔蘭地瓶子,斟了一點給毓元。 毓元很需要這杯酒。 陸俊申看著她雪白的面孔。 他頭一次見到毓元,她才十六歲,已經是美人。 可憐的孤女,寄人籬下,不是不肯低頭,奈何得勢的親戚跟前太多拍馬屁的人,不需要莊毓元侍候。 三言兩語就擠了她們母女出局。 是他替她們置的房子,哪裡有什麼鬼遺產,毓元的父親早已投機失敗,什麼都沒剩下。 母女明知如此,每月仍自陸氏處接過生活費,根本不知何以圖報。 陸俊申不敢向自己承認這一切,都是為著小毓元,為看她悲慟的大眼睛,逼切求助的神情,註定的,見過如許多大場面的著名大律師竟遭了迷惑。 這樣的關係,維持了十年。 誰也沒有說話,他的妻子,女孩的母親,都裝作不知道。 他讓她大學畢業,他栽培她成為小一輩生意人才中佼佼者,他甚至替她介紹男朋友。 毓元全部坦然接受,男友在內,不過從不長久,止於三次約會。 乏味,她說。 而事實上是他們好奇心太強,不止打聽她的歷史,使她煩膩。 申元公司做出場面來之後,她與同年齡的異性開始疏遠,近兩三年更加絕了跡。 自有追求失敗者出去渲染:莊毓元是陸俊申的人,不能碰。 陸俊申說:「交通擠塞。」 「噯。」 「來回恐怕要三個小時。」 「最後一次送他。」 「怪他嗎?」 「不怪,倒底也照顧過我們一段日子。」 陸俊申點點頭。 想起來,他問:「你母親身體怎麼樣?」 「不錯,我讓她吃燕窩,環境好轉,不愁沒朋友。」 陸俊申忽然問:「你呢?」 「我,」毓元笑,「我怎麼樣?」 「你快不快樂?」 「我小時候想的一切,如今都在掌握中,連小時候不敢想的,現在都有了,怎麼不快樂。」 陸俊申凝視她:「這是由衷之言?」 「嘿,倘若不是,叫我——」 「得了得了。」陸俊申笑說。 毓元看著車外風景,他們正駛過條繁忙肮髒的街道,四周圍小販擺生意,地下泥濘不堪。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說的是真話。」 倘若一直舅母家住下去,少不免成為她的丫環,一邊感恩一邊苦笑。 幸虧舅母不能容物。 倘若舅母好心地說「毓元,你不要見外,大家自己人,有粥吃粥,有飯吃飯,儘管放心住」,那就完了,那就再也沒有今日的莊毓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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