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仲夏日之夢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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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掃興,明天一早我來找你。」 「啊啊。」亭亭摔下電話,看,就是她好朋友,小中大學的同學,心腹姐妹,現在要她聽聽故事大綱,她都不感興趣。 第二天一早,亭亭便帶著筆記本子去找若人,把她自床上掀起來。 「哎呀,」若人看看鬧鐘,「才八點半,你瘋了,莫非是一夜未睡。」 「給你猜中了。」亭亭把筆記本子按在胸前,笑吟吟喜孜孜的說。 若人奇說:「你的樣子好像在戀愛。」 「口氣真大,你戀愛過嗎,你知道戀愛中人是什麼樣子?」 「真的,」若人起床漱口,「慚愧之至,連戀愛都沒談過的人,有什麼資格寫小說。」 「可以想像,他們都說,想像比實情好多了。」 若人坐在亭亭面前,「把你的幻想說來聽聽。」 「好,你仔細聽著。」 「說呀。」 「一個女孩子,在某年暑假,認識了她從外國回來的表哥——」 「我的天,陳腔濫調,不知多少人寫過,此刻坊間雜誌上的流行小說都不用這種題材了。」 「別澆冷水好不好?」 「你應該寫與生活有關的題材。」 「像什麼?」 「像到東歐去旅行一次,以蘇聯的核子意外為背景,寫現今波蘭人民的心態。」 「去你的,這同我們有什麼關係。」 「你要關心世界,小說家眼光要遠大。」 亭亭奮力反抗,「腳邊的事還攪不清楚,還挑戰世界呢。」 若人問她:「你真打算寫這種小眉小眼的題材?」 「我喜歡。」 「寫吧。」若人一付事不關己。 亭亭幾乎有點恨她,「有日我成了名,要你好看。」 若人笑問:「女主角長得很美吧。」 「總之看上去不比你我差。」 「這是公式,女角標緻,男角瀟灑。」 「你想我寫什麼,一群乞丐?」 「狄更斯寫的『苦海孤雛』中就有一大群乞丐,不知寫得多好看。」 「若人,你再唱反調看我不揍你一頓,各人才華不同,你就讓我寫我所願寫的題材好不好。」 「好好好,形容你的男主角給我聽。」 「他學問深相貌好品味高——」 「對,長得似當莊遜,有博士文憑,腕上戴康斯丹頓薄白金表,哈哈哈哈。」 亭亭拾起枕頭,一下摔過去。 「救命,救命。」若人跳起來逃命。 亭亭哈哈大笑。 鬧半晌,若人坐下來,感喟的說:「這樣的好時光,不知還剩多少。」 「還是有很多的,」亭亭安慰她,「友誼永固!」 「不,我指這樣的心境,無憂無慮,單顧吃喝玩樂。」 亭亭說:「說起吃,快拿水果出來招待我。」 「說真的,我不願長大。」 「我知道,你想成世放暑假。」 「說得不錯。」 「有了有了,」亭亭叫起來,「這篇小說,就叫『暑假過去了』,象徵主角終於要面對成人的責任。」 「唷,還挺有社會意識的嘛。」 亭亭白若人一眼。 當日下午,她坐在書房內,攤開紙,寫將起來。 身邊開著無線電,音樂悠揚,一邊放著大壺冰茶,每寫三數行,站起來,踱踱步,其味無窮,管它寫得好不好,單是一這份樂趣,已經價值連城,把它當作終身嗜好,既可消閒,又可娛人,不亦樂乎。 亭亭寫到女主角回家進房間換衣服,一疊聲問女傭:「新買的兩雙鞋呢,擱哪兒去了?」 回答她的不是家中的老傭人,是年輕男人低沉富魅力的嗓子:「你是卡洛琳吧。」 原來他是她表哥,自外國回來,借住他家,他們自十歲後沒見過面,小時候,他老作弄她。 亭亭沉吟:「卡洛琳,這名字太洋化,要換一個,也不能叫小寶小鳳,非得挖空心思好好的動腦筋。」 恰巧客廳中擺著一大把玫瑰花。 若人順口說:「叫玫瑰吧。」 亭亭皺皺鼻子,「不俗呀。」 「我喜歡,我是讀者不是。」 「好好好,謝謝你的意見。」 亭亭再埋頭寫,半晌又抬起頭來,「表哥呢,表哥叫什麼名字。」 「阿尊阿積。」 「不大好吧,我又不是寫蘇絲黃。」 「留空白,想到再填上去。」若人說:「再講,姓名有那麼重要?」 「當然,」亭亭放下筆,「中國文字是像形的,姓名可以把人的樣貌性格出身刻劃出來。」 「嘩,這麼厲害。」 亭亭又低下頭來寫,直到傍晚,她摸一摸發酸的脖子,寫完第一章。 「才三張紙?」若人問。 「見人挑擔不吃力。」 「拿來看看。」 亭亭遞給她。 若人十分鐘就看完。 「怎麼樣?」 「像足少女日記。」 「這是褒是貶?」 「你確是少女,有這種風格也是應該的。」 「還有呢?」 「故事剛開始,情節還不明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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