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仲夏日之夢 | 上頁 下頁
十六


  不知道如何處置自己,好像有一半魂魄不知所蹤。

  儘管他們都說「小珊不知擔心什麼,包管一下子就找到更好的人」,我還是悶悶不樂。

  打敗仗不是光榮的事。

  我們散開的原因非常簡單,他開始約會別的女性,我們認識已有兩年,兩年之後他混身發癢,一次兩次三次被我發覺同別人去看戲聽音樂,他的時間不再留給我專用,我要找他非常困難,需要排期。

  聞弦歌而知雅意,他並不隱瞞行蹤,分明有意要我知道消息,知難而退。

  我成全他。

  外頭人把我看得太瀟灑,其實我給他機會已有一年,也很盼望他回頭,只是他沒有。

  走了三年,他也不好意思直截了當公開把我休掉,大抵是要給我下臺的機會,我當然沒有大哭大鬧,諸人問起,只說意見不合。

  嘿,意見不合,誤盡蒼生。

  他大概是厭倦了我,我有自卑,自覺個性乏味,不及他女婀娜多姿。

  他暗中給我面子,有人問他「到底誰扔誰」,他總是說:「我這付德性,自然女方不要我。」

  人問我,我也不約而同說:「如我這般白開水女人,當然是男朋友甩了我。」

  他說假話,人家當真,因為我從沒張揚過,而女人很少這麼大方。我說真話,人家以為是假話,因為女人很少承認被扔。

  事情更加迷離,不過都贊我們好風度,內出血,沒人知。

  他身邊有許多女孩子,最後固定下來的,是那個很時髦的大耳環女郎。

  我戴耳環不好看,一粒頭珍珠或鑽石尚可,大耳環就是不行,因為心中不服氣,近日來很少戴耳環,在首飾店看到耳環,立刻別轉頭。

  我並不比誰更大方。

  我沒有炸起來,是因為我比別人自愛。

  似我這麼可愛的女子,倘若找不到更好的男人,皇天無眼,瞧,越來越會得安慰自己。

  在很困苦的時候,對牆壁說話的巧技也越高,若果隔牆有耳,那雙耳朵准會滴出耳油。

  初初決裂,天真地以為表明心態,或會令他就範,等他打電話來說後侮,足足等了一個月。

  他沒有打來。

  好不容易脫身,還打來幹嗎。以前一天打七次是以前的事。

  分手後只覺時間奇多,足夠再世為人/ 重讀文憑/ 休養生息/ 寫一本文藝巨著。

  一年之後,我終於心死,不再去想那件事。

  終於痊癒那一日,自己並沒發覺,聽見同事租遊艇出海,我把頭伸過去說:「我也夾一份。」

  「攜不攜眷?有眷五百,無眷三百。」

  我苦笑,「兩百買個眷?真值得。」

  「你只要來就有,我們通知叔伯兄弟,叫他們把單身漢都帶來。」

  我咕噥,「一天到晚狼來了,手頭卻沒有好貨。」

  眾譁然。

  我出去買件電光紫的一件頭新式泳衣,免得單身漢也說船上沒好的貨。

  又去熨了頭髮,免得濕水後光看頭似小男孩子。

  如此興致勃勃及講究,可見戰傷已好得七七八八。

  週末是個豔陽天,一船都是人,擠得我懷疑船會沉下去,但沒有。

  船上有好些小孩,有個叫羅拉的小女嬰,才一歲多,穿粉紅色比堅尼,對我一笑,要了我的老命,心花怒放的同她玩,忘了賣弄風情。

  忽然有人同我說:「他們告訴我,你已經做了姨婆。」

  我抬起頭,「你是誰?」很訝異。

  那年輕男人笑:「我未來大嫂,是你的女同事。」

  我打量他,唉,個子略矮,髮式有點過時,肩膀在脫皮,怎麼看都不似白色武士。

  不過雙目明亮,笑容活潑,也有可取之處。

  我只得向他點點頭。

  「喜歡孩子?」他問。

  我又點點頭。

  這是複國的機會,不得輕易放棄。

  我展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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