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仲夏日之夢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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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二十八歲了,玲玲茫然想,歲月都流到什麼地方去了? 她走到露臺上去,整個蔚藍色的海港就在她眼前。 過這樣舒適的日子,不知多少人會得羡慕,母親與阿姨可以放心了吧。 但為什麼,玲玲想,為什麼她內心卻戚戚然? 女傭過來說:「太太,聽電話。」 玲玲接過電話,她喚出一個名字:「是家俊?」 「玲玲,今天有日本客人抵埠,我得招呼他們,大約九點鐘方可到家。」 玲玲急了,「但是這邊的客人七點就來。」 「都是熟人,你先招呼他們。」 「家俊,一年一度,請你給我一點面子。」玲玲懇求。 那邊沉默一會兒:「我儘量設法早到。」說罷掛上電話。 玲玲的眼淚已經湧上眼眶。 不不不,才不是什麼日本客人,這是家俊的情婦咪咪歐陽。 這個女人查明所有的重要紀念日子,纏著家俊不放,與他名媒正娶的妻作對。 玲玲掩住了臉,錦衣美食,也養不活她一顆憔悴的心,偏偏還得強顏歡笑,招呼親友,渡過最難堪的晚上,早知不擺這種排場也罷。 她垂下了頭。 客人很快逐一來到。 都對她讚美不已:「玲玲,你這套首飾真是沒話講。」 「玲玲,什麼都叫你一個人占全了,美貌財富智慧,也不留一點點給我們。」 「玲玲,修過幾生才能做你?」 玲玲只得抖擻精神來說笑、聊天、應酬這一班客人。 家俊至入席的時候還沒有到。 客人心中都有點納罕,但是都不出聲,現代人的特色是冷淡、含蓄、大方。 何用追究?又幫不到她。 到散席時,家俊才匆匆趕回來,很明顯地喝了過多的酒,曾經一度俊朗的臉此刻長了贅肉,他解松了領帶寬一寬雙下巴,揮著手向客人道別。 玲玲靜靜的看著他。 這一個晚上無異已經泡了湯,他糟塌了自己,也糟塌了妻子。 正當玲玲以為他要上床睡覺,他卻換過乾淨襯衫,竟要再度出門。 玲玲實在忍不住,問他:「你到什麼地方去?」 窗外有汽車喇叭響。 玲玲伏在窗口一看,只見咪咪歐陽坐在一輛血紅色的開蓬車裡,肆無忌憚地朝樓上招手。 玲玲心死了。 她坐到床沿,同家俊說:「你一定要出去?」 家俊笑著取過外套,「好好的養胎,別胡思亂想。」 玲玲才驟然想起,她懷孕已經三個月了。 家俊飛著奔向樓下,一分鐘都不能再等的樣子。 玲玲倒在床上,握緊雙手,她實在不能應付,她不願意在這座華廈內再耽下去,她大聲叫「周阿姨救我」。 「玲玲,玲玲。」有人推她。 玲玲發覺自己淚流滿面。 但她已經離開了那個可怕的地方,她仍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那只不過是模擬的一場戲。 玲玲猶有餘怖,「太可怕了。」 周阿姨揶揄她:「不知多少女性嚮往這種生活。」 「代價驚人。」 「你看不開而已,我知道有些太太道行高深,可以陪丈夫的女友搓牌逛街說笑。」 「什麼,連人最低限度的尊嚴都沒有了。」 周阿姨看著玲玲,「你全然沒有伸縮能力。」 「是。」 「那麼,我們試試另一種生活形式。」 玲玲說:「窮一點我不怕,要窮得有尊嚴。」 周阿姨笑了。 玲玲籲出一口氣,「我準備好了。」自動閉上眼睛。 她感覺到同阿姨推了她一下,輕輕說聲「去!」 玲玲緩緩睜開眼睛。 「好了好了,醒來了。」有人歡呼。 玲玲看清楚他的臉,「家俊?」 家俊緊緊握住她的手,這次,他扮演一個樸素的年輕人。 「我在什麼地方?」 「你剛自醫院出來,回到家中,累極而睡。」 「我生什麼病?」 「沒有病,你剛做了母親。」 玲玲感覺到一陣劇痛,「嬰兒呢?」 「在這裡。」 玲玲看到一個小小毛茸茸的圓頭,她連忙抱住他,小傢伙的拳頭正在揮舞,精緻的五官,忽然嘩一聲哭了。 玲玲笑。 家俊說:「我要上班了。」 「現在什麼鐘數?」 「這個月我兼當晚班多賺一點。」 「家俊,這真不是辦法,我也應該找一份工作。」 「誰照顧孩子?你好好休養。」 休養? 簡單的小公寓內臟衣服堆積如山,玲玲撐著起床,到廚房巡了一下,發覺一點吃的都沒有。 忽爾門鈴響了,玲玲去開門,進來的是一個中年婦人,眼若銅鈴,嘮叨的說:「不是應份的啊,我是見你沒人照顧,才來客串一兩天。」 這是誰,呵,是家俊的母親。 這時候孩子又哭起來,小小的人兒聲音如此洪亮,不可思議。 那位婦人猶自訴苦:「我根本不贊成這頭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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