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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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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斯懇求:「請依法處理此事。」 程嶺微笑。 她自然有分數。 不到一會兒郭海珊已經一額大汗趕著前來。 程嶺鐵青著臉同他說:「這是你賢妻的好介紹吧。」 郭海珊汗顏:「我會教訓她。」 程嶺冷笑,「她不教訓你已經很好了,請她別把程雯拖下水,跟著瘋,為了兩塊錢同白人下三濫爭個不休。」 「她是過分一點。」 「究竟是什麼引起白人來尋仇?」 「她把夜總會告到官裡去,叫夜總會登報道歉,承認種族歧視。」 程嶺問「華仁堂出句聲,他們還不服貼?」 郭海珊此際露出一絲微笑,「你我想法相同,可是文凱說,她要秉公辦理,要在白人社會中爭個公道回來。」 程嶺指一指,「拿我客廳來殉葬?」 「我馬上派人來修理守衛。」 「告訴文凱我絕對生氣,還有,把程雯叫回來禁足。」 郭海珊從未見過程嶺發脾氣,名義上她是他的長輩,私底下他也十分敬重她,故立刻說:「是。」 程嶺一言不發上樓去。 程雯很快被接回來,站在姐姐面前一動不動。 程嶺沒有正面看她,呆半晌,忽而落下淚來。 程雯心如刀割,「姐姐,有什麼事你罵我好了。」 程嶺只是說:「我擔心你的安危,你若是有什麼閃失,我這些年的苦白吃了。」 「姐姐,你說什麼我都照著做。」 「我想你把書讀好,替華人爭氣有許多方式,無需如此強出頭。」 「可是——」 「不必同我講別的理論,我不懂,也不想聽。」 程嶺擺擺手,顯示了她權威專制一面,她確是家長,一家之主,此刻是她運用權力的時間。 「是,姐姐。」 「你心中不服是不是。」 「不,姐姐,我心服口服。」 程嶺又流淚,「你放心,我不會管你其他事,學業與戀愛都不傷身,任你去。」 「畢業後我想念法科。」 「也好,以後多接華人官司,伸張正義。」 「一樣會結下仇家。」 「那怎麼一樣,那是公事公辦,你們此刻是挑釁生事,砸人飯碗。」 程雯不敢再分辨。 程嶺忽然微笑:「可記得我接送你們上學的情形?一晃眼都這麼大了,真不可思議。」 程雯看著姐姐,驚訝莫名,外形那麼秀麗年輕的她,正托著腮沉思,打扮容貌同一般廿多歲女子無異,但心態談吐卻如老太婆一樣,暮氣沉沉,淨是想當年。 她已經沒有生活,白白看日出日落。她靈魂已死,軀體不住欲回到過去的歲月裡。 年輕的程雯首次看到如此悲哀現象,震驚之餘,她哭了。 程嶺看她一眼,誤解妹妹心事,「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責備過你。」 程雯蹲下來,「姐姐,如有機會,你還會結婚吧。」 程嶺啞然失笑,「一個人要結多少次婚?」 程雯也笑:「多多益善。」 「你這個人,你這張嘴!」 「這是真的,我聽天由命,說不定一次都嫁不掉。」 「都叫呂文凱帶壞了,我遲早同她算賬。」 說到曹操,曹操就在樓下偏廳等她。 程嶺認真惱怒,出言諷刺,「爭取人權,也犯不著犧牲親友。」 「對不起,可是我們已經獲得勝利,我得到五百元賠償。」 「恭喜恭喜,這塊玻璃有了下落。」 「夜總會登報向我們華人道歉。」 「那多好,保不定以後唐人可以免費進場跳舞。」 「這是原則問題。」 「對,原則上不能讓步,玉石俱焚,牽連九族,在所不計。」 呂文凱唯唯諾諾,知道程嶺在氣頭上,不與她分辨,起身告辭。 郭海珊在門外等。 呂文凱忽然對丈夫說:「她老了。」 這話只有郭海珊明白。 這個問題程嶺本身當然知道。 當李傑來約她看戲的時候,她坦白同他說:「我是一個老人,與我的皮相不符。」 李傑來擦擦鼻子,微笑道:「幼時聽長輩說故事,好似是有這樣的事,一個百歲精靈,被拘在年輕的軀殼裡。」 程嶺也笑:「我的道行還未至於那麼深湛。」 「可是也足夠令人迷惑。」 「對長輩不宜用這樣輕佻字眼。」 「對大人自然不會,我省得。」 程嶺不語,似乎被冒犯了。 「我令你煩厭?」李傑來坦然問。 又沒有。 只是程嶺覺得中間仿佛漏脫一大截時光,她像是睡著了,一覺醒來,已經跟不上節拍,她想回來,又來不及,正想適應新時代,卻得不到鼓勵,十分徘徨。 「讓我幫你。」李傑來凝視她。 「不。」程嶺開口拒絕。 李傑來頗為尷尬。 「對不起。」 「不要緊,」他仍可維持幽默感,「我從前也被拒絕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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