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最心愛的歌 | 上頁 下頁 |
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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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做生意的煩惱當然不止是收支平衡。客人一多,店一旺,就有地痞流氓打主意,整日上門來討錢,程嶺不勝其擾,略拒絕一兩趟,清早店門外必留一堆穢物。 程嶺寫信給印大討救兵。 印三知道後不滿,「有事自我了斷,不必煩老大,他不是神明,我明日去報告騎警。」 「不行,我在明,人在暗,只會引來變本加厲報復,」印三不耐煩,「那我侍候在側,誰來搗蛋,便揍他一頓。」 「萬一受傷,又怎麼辦?」 印三賭氣:「至多一命搏一命。」 程嶺白他一眼,「神經病,」不日印大覆信:「速到維多利康和街華仁堂去找郭海珊先生,只說是我介紹來的。」 印三說:「我陪你去。」 「不行,你照做生意,我已找到半日替工,我自己走一趟即可。」 「你一個女人,跑到三教九流的地方去,我不放心。」 程嶺坐下來,呷口茶,忽然笑了,「我自己就是三教九流的一分子。」 印三搔著頭皮歎口氣,無話可說。 §第五章 那早程嶺把頭上油膩洗盡,換上一件夾旗袍,預備出門。 印三一看,「這樣不好。」 「此話何來?」 「印三笑嘻嘻,「太漂亮了,像去施美人計似。」 「啐!」 婚姻生活,也有愉快的時刻。 印三送她到碼頭,「五點鐘我來接你,若不見你,我便通知派出所。」 「別緊張,那是大哥的朋友。」 「出賣人的,都是朋友。」 凡是大哥的主意,他都不服氣。 上了船,程嶺反而覺得自在,上次坐渡輪,還是在香港的天星碼頭,她一向欣賞海風,坐甲板上,買一客冰淇淋緩緩吃,絲毫不覺緊張,只當是放假。 三四月天氣正是春季,程嶺走出小食店才發覺風光明媚,渡輪要駛兩三個小時,乘客在船上玩樸克牌,下棋,陌生人也可以加入。 程嶺在一旁靜靜看。 鄰座本來有一洋婦帶看孩子坐,程嶺朝她笑一笑,洋婦反而立刻避開。 程嶺無奈,對面一位黃皮膚老先生卻搭訕地坐過來,程嶺一看他手上提著的包袱,便知他是日本人,十分厭惡,她也相應站起來走到前頭去。 噫,天下大同,談何容易。 人看不起她,她又瞧不起人,國與國,人與人之間,太多恩怨。 船泊了碼頭,程嶺到公路車總站問明瞭路,上了車,數著站頭,在第七個站康和街角落下車。 那處有一幢四層高磚屋,牆外掛一塊中文字招牌,寫著華仁堂三個大字。 程嶺走上去,只見二樓兩扇大門開著,裡面是間辦公室,五六張寫字臺上都坐著人,有人打算盤,有人打字,電話鈴此起彼落,忙得不亦樂乎。 程嶺完全放心。 原來華任堂是一間寫字樓,她還以為是黑社會總堂。 這時有人出來詫異問:「這位小姐請問找誰?」 「呵我姓印,我找郭海珊先生。」 「請坐,待我去通報。」 她坐下來,有人替她倒一杯茶。 這時程嶺已出了一頭汗,剛欲用手帕去拭,有一個相貌端莊的年輕人向她走來。 她忙不迭抬起頭笑,那人與她一照臉,意外了。「是印太太?」原以為她是個穿深色唐裝衫褲的中年阿姆,誰知是個明眸皓齒的少女,上唇還沾著亮晶晶的汗珠。 「是郭先生嗎?」 「我正是郭海珊,請到我辦公室談。」 只是程嶺才拭幹了汗。 「老印已來信同我說過你的問題,哎,這便是全世界唐人街為人詬病之處,不過不要緊,我會關照人吩咐下去,從此不得打擾你們。」 程嶺唯唯諾諾,不敢相信有這麼容易的事。 郭海珊笑,「你放心,老印真是我兄弟,他曾認我表叔做義父。」 機靈的程嶺立刻想起印氏兄弟當年入籍的故事,呵,原來是那位表伯正是印大他們的擔保人,看來有勢力的正是他。 郭海珊說:「印太太既然來了,可有興趣參觀我們的貨倉?我們專做海味。」 事情既然這樣爽快解決,程嶺心情大好,便點頭,「郭先生,那我就開開眼界了。」 郭海珊十分困惑,這年輕女子面目姣好,談吐斯文,怎麼會嫁給印老三,華埠有幾個人他們郭家全曉得,那人據說是個草包,又窮,所以他一直相信前世一定是有誰欠了誰,必須今生償還。 他親自領她到三樓參觀,事後又送她四色禮盒,吩咐司機送她到碼頭。 程嶺這樣說:「郭先生,本應有我備禮物來,可是一時慌忙,竟空手就上門,已經夠失禮,怎麼好意思帶這些走,我只取一盒冬菇好了。」 郭海珊不再勉強,只是笑。 送到門口,程嶺剛欲上車,迎面駛來一輛黑色大車,程嶺自然抬頭看,只見郭海珊立刻迎上去,與車裡人說了幾句話。 程嶺只覺車裡有人注視她,只得微笑,一時間郭海珊回來,向程嶺道別。 他忽然改了稱呼:「程小姐,好走。」 程嶺深覺納罕。 司機是個金髮碧眼的小夥子。 這是故意的吧,程嶺莞爾,白人老是用黃人做家童,現在黃人有身分了,照樣雇用白人。 車子到了碼頭,司機說:「請等等。」 在車尾箱取出适才那四盒禮物交給程嶺。 真客氣,把上門去求他們的人當上賓,才是真正大腳色。 程嶺賞他兩塊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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