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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那似一具跟隨主人四出征戰的盔甲,用了多年,這裡那裡,舊了凹了破了鏽了,主人嫌它,把它換掉。

  喜新嫌舊本是人類天性,無可厚非,恨是恨在佩上新甲之後,混身不舒服,恐怕又要待十七年後才能適應,現在連一舉手一投足都受到限制。

  當然,那簇新錚亮的外表引來不少豔羨的目光,可惜人大部份時間要面對的,是他自己,不是旁人。

  生活是天長地久的一回事,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外表風光固然重要,為了那一點點鋒頭而令日常生活失去平衡,卻太不值得。

  在街上躑躅,她忽然想起舊瓶新酒這四個字來,不由得仰起頭哈哈大笑。

  途人為之側目。

  她識相地叫部車子回家,停止遊蕩。

  隔不多久關永實就上門來。

  芳契笑問:「怎麼樣,派對進行得可理想?」

  永實拉一拉耳朵。「那麻將聲真正令人吃不消。」

  芳契笑。「你還年輕,現在我深深覺得霹靂啪喇的牌聲代表國泰民安,福壽康寧。」

  「恭喜你,這確是難得的新發現。」

  「長輩們對小呂小姐的印象很普通吧?」

  永實說:「一致通過,不能接受,年輕不一定好,他們終於受到教訓。」

  芳契眨眨眼睛。「他們寧願選大呂小姐?」

  永實攤攤手無奈地答:「我告訴他們,她早已經離開我。」

  芳契微笑。

  雖然說這一代再也不需要家人對他們伴侶認同,但總希望長輩接受他們的選擇。

  芳契愉快地說:「看,關家不再嫌我。」

  「錯,他們現在才真正開始嫌你。」

  芳契蜷縮在地毯一角,她的面孔,她的身型,都一日比一日年輕,下午又比上午更加稚嫩。

  與她獨處一室,永實簡直有點兒害怕,奇怪,什麼樣的人會欺騙少女?他可不敢動彈。

  年輕人往往缺乏傳統價值觀念,衝動、熱情,太容易被利用,他情願做一個理智成熟的新中年。

  「我要走了。」

  以前趕他不走,此刻未必留得他住,芳契苦笑。

  「這個假期的節目太出乎人意料之外,」永實說。「我疑幻疑真,如果是夏季,還可以說是仲夏夜之夢,芳契,但現在明明是冬天。」他的迷茫完全是真的。

  芳契無言以對。

  永實問:「這究竟是開始,還是結束?」

  芳契打開門,把他推出去。「討厭討厭討厭,走走走!」為什麼關永實不可以像其他人那樣喜新嫌舊?

  第二天黃昏,芳契穿著便服到光與影會所。

  酒保換了人,他們都是一式的英俊年輕人,斯文有禮,適齡女性若不知他們底細,實在不會介意與他們約會。

  她同酒保打招呼。「我找昨天的三十四號。」今天這位夥記胸前別著一枚二十八號的襟針。

  二十八號轉過頭來,看著芳契,笑一笑。「呂小姐。」

  芳契大奇。

  二十八號輕輕解釋。「三十四號已經把你的事情告訴我。」

  芳契怔住。「你們之間沒有秘密?」

  二十八號笑。「我們互相信任。」

  「這間咖啡廳裡每個人都知道我的事?」

  「他們只是知道你是我們的朋友。」

  芳契這才放下心來。

  她用手撫摸發燒的面孔。

  二十八號又笑了,態度可親。

  芳契忍不住問:「你駐守地球有多久?」

  「調到本市恰恰五個月。」他並不隱瞞。

  「習慣嗎?」

  「有時也覺得寂寞。」

  芳契心念一動。「有沒有結識我們這裡的女孩子?」

  二十八號本來心平氣和地在拭抹玻璃杯,一聽芳契此言,實時變色,低頭不語。

  芳契不由得輕輕說:「對不起。」

  過一會兒二十八號對芳契說:「她們還不知道我本來面目。」

  可憐的二十八號,真值得同情。

  芳契約莫知道他們真面目,的確不是每個人可以接受。

  「你們相愛嗎?」

  二十八號點點頭。

  「呵,只要愛得夠就可以克服一切難題。」

  二十八號雙眼閃出感激的神采來。「謝謝你的鼓勵。」

  芳契苦笑,但是她自己呢?

  「對了,光與影說:他們已經離開地球,這裡一切事宜,都要暫時告一段落。」

  「不,我知道他們沒有走,他們在南美洲忙正經事,請你幫個忙,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有要緊話同他們說。」

  二十八號有點為難。

  芳契連忙攻心。「也許有一天,我也可以幫你忙。」

  這時,一個衣著樸素,臉容清秀的女孩子走過來,與二十八號打招呼。

  聰明的芳契立刻知道她的身份,實時把握機會對二十八號說:「可能你也會需要一個中間人。」

  二十八號明白了,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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