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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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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永實說:「我叫你別獨守空幃,不是叫你夜夜笙歌。」 芳契質問他:「你到新加坡到底為公為私?」 「有公有私。」 芳契冷笑一聲。「關家那麼守舊,豈會接納媳婦的年齡比兒子大一截。」 「錯,我喜歡的,他們都喜歡。」 芳契忽然想起關永實最喜歡的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內的一具翼龍標本,不禁笑出聲來。 他在那邊問:「這幾天可是有趣事發生?」 「沒有。」這當然是違心之論。 「你的聲音急促,像是受過什麼刺激似的。」 「慢著,你可愛我?」 芳契想了一想,往日她才不會回答這種問題,答案藏在心底,甯為人見,莫為人知,今日反常,她說:「是,我愛你,我愛你不止一朝一日,我會常常愛你。」 關永實差點兒連電話聽筒都抓不住,定下神來,他但覺盪氣迴腸,語塞心酸,說不出話來。 一方面芳契為自己的坦白大吃一驚,蔔一聲掛斷電話,捂住自己的嘴。 她匆匆進房,幾乎還沒閉上眼睛,已經似做惡夢。 芳契發覺她非得克服這個身份危機不可。 要不,忘了自己的年紀,要不,忘了自己的樣貌,兩者似無可能和平共處。 她到書房,問光與影:「我應該怎麼做?」 光先有答案:「坦白地說,我們不知道,你的生活是一定會起變化的,你許願之前早該有心理準備。」 影試探地問:「回到大學去,從頭開始?」 芳契答:「我憎恨讀書及考試,只有沒有讀過書的人才會以為讀書好玩。」 「也許你四周圍的親友會習慣你的新面貌。」 「過兩天,」芳契訴苦。「我要去看我母親。」 「好主意。在母親眼中,女兒永遠長不大。」 芳契苦笑。 「對,計算機向我們訴苦,說受人作弄,十分自卑。」 芳契不禁笑出來。 光又說:「享受你的青春期,不要煩惱,記住,青春不浪擲也會過去。」 「謝謝兩位指教。」 芳契同自己說,別擔心,順其自然,很多人羡慕你的處境還來不及呢! 最值得同情的一種人,是年齡身份一點不偏差,偏偏運程大不如前,親友相見,明明認得,都故意回避,這才慘呢! 該種滋味,芳契當然也嘗試過,眼見人人臉色孤寡起來。開頭芳契還不知犯了什麼過錯,天真地以為小心點掛上笑臉,這些人會饒恕她,但不,她越是伏小,越是殷勤,他們越是擠逼她,越使她自卑,要趁勢摧毀她的自尊,過好久才搞清楚,原來是嫌她寒酸,怕被她連累。 比較起來,此刻這種身份危機,算是什麼一回事。 芳契舒出一口氣,覺得有足夠能力應付,還綽綽有餘呢! 回娘家探老母親是她正常任務之一。 走過橫街,看到欄杆上坐著一列少年人,正在看漫畫,玩電子遊戲機,聽樂聞、聊天、說笑,都是芳契的鄰居小孩,閑著無事,在此聚集。 見芳契走過,一個個都看向她這邊來,芳契只得向他們點點頭。 少年們見芳契有反應,大樂,忙著跳下欄杆,吹起響亮的口哨來,跟在她身後。 芳契不怒反樂,這是五六十年代小阿飛對美女的贊禮,她笑了,全盤接受。 誰知一個中年婦女看不過眼,啐道:「統統不要臉,你,你,你,」然後看著芳契說。「還有你。」 芳契忍不住對中年伯母說:「我們只不過白相白相,解解悶,得回些許樂趣。」 誰知伯母罵:「敗壞風氣的就是你們這等人。」 少年人吃不住罵,一哄而散,可見不是壞孩子。 芳契問伯母:「你為什麼妒忌我,為什麼要剝奪我的樂趣,你年輕的時候,難道沒有人覺得你長得好看?」 說完之後,惱怒地拂袖而去,半晌才自覺多餘,不禁失笑。 來開門的,正是她母親本人。 一開口,芳契便知道她搞錯了,老太太詫異地喚:「阿囡,你怎麼來了?」 阿囡是芳契的外甥,她大姐的長女。 老太太熟絡地啟門,讓她進屋。「你是幾時回來的,爸媽沒有一起來嗎?」 芳契大姐一早移民在外,一年只回來一次探訪親友。 芳契坐下,開不了口,連母親都不認得她了。 只聽得老太太親熱地問:「要不要汽水餅乾?」 她搖搖頭,即使是小阿囡,也已經過了喝汽水吃餅乾的日子了。 「讓我看看你,你倒好,肯來探外婆,你阿姨好幾個月都不來一次。」瞧,開口就訴芳契不是。 芳契為自己辯護。「你說的話,她不愛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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