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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芳契不動聲色坐下來,靜靜看著這班中年才俊,都有十多二十年的工作經驗,都身經百戰,此刻也都名成利就,在享受收割期的優秀待遇,他們已經失去當初的鬥志,神情開始鬆懈,講究衣著座駕,往巴哈馬還是峇裡渡假,以及新來的女秘書身段是否一流,他們已經疲掉油掉,芳契覺得他們雖無過錯但面目可憎,辦起事來,互相包庇,專愛用公司的財力物力去鞏固私人勢力,廣結江湖大小混混,會議還沒開始,就掛住下一頓鮑參翅肚怎麼樣算在公司的賬目上。

  這一票人根本無心爭取。

  芳契刷一聲翻開文件,第一個發言。

  她利用她原有的智力及判斷,加上原始無窮的精力,在接著的兩小時內把在座成員以幾乎公報私仇式的姿態屠宰掉。

  會議結束,呂芳契的目的達到,那班人面目無光,像是剎時間老了十年,有一個還喃喃自語:「是年輕人的世界了。」

  呂芳契喝一口礦泉水,仍然精神奕奕,一點兒不覺得累,她站起來,接受富華公司總裁的祝賀,那洋班笑道:「恒昌這次輸得心服口服,呂小姐,我們一定要慶祝一下。」

  芳契答:「老闆們同老闆們慶祝比較適合。」

  她調頭而去。

  回到家門,還沒掏出鎖匙就聽見電話鈴震天價響,一直不停。

  同一具電話,也曾經緘默過,從電話鈴的頻率,可以推測到一個人在社會上受歡迎的程度,遍嘗甜酸苦辣,芳契對於該一剎那的鋒頭,已可處之以淡。

  她接過電話,甩掉兩隻平跟鞋。

  是老闆歡愉的聲音。「芳契,他們說你如服食過維他命似地把恒昌代表教訓得落下淚來。」

  「他哭了嗎?」

  「慘過死。」她的大仇得報。

  「他們還說什麼?」芳契笑問。

  「他們還說你的裙子短得無可再短。」

  「那是謊言,還可以短很多。」

  「那我不管,我只看最終成績,你知道我的作風,我可以容忍狼人,但不能接受蠢人。」

  「真的?」芳契想問,夥計換了一個身軀也不要緊?

  她舒一口氣。「芳契,結婚管結婚,事業不可放棄。」

  「誰要結婚?」芳契安慰她。「沒聽說過。」

  「關永實已經回新加坡請示長輩,籌備婚禮,你還瞞我們?」

  芳契發愣。「我一點兒都不知道,我以為他去開會,也許你們誤會了,他的意中人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

  「他告訴我他是去開會。」

  「你看,有事業他就不敢欺侮你,他們家庭是大家庭,三代同堂,有點兒複雜。」

  「我很清楚。」芳契的聲音低下去。

  「不說了,有空一起午餐。」

  「好的。」

  「還有,芳契,為什麼每個人都說你看上去似二十二歲?」

  「因為人的嘴巴多數愛誇張。」

  「說得也是。」

  與老闆的對白告一段落。

  芳契想起她迫切要做的一件事,急忙自書櫃中取出一部線裝甲戌本紅樓夢,逐頁逐頁,輸入計算機。

  還不是要她寫呢,光是協助計算機閱讀,芳契也已搞得滿頭大汗。

  她按鈕,指揮計算機把數據消化。整理,然後得出結論。

  芳契興奮地等待答案。

  過半晌,計算機打出字來:「這是誰的故事?寫得毫無新意,粗枝大葉,支離破碎。」

  芳契指示:「改良,尋找結局。」

  過半晌,計算機答:「不值得花時間精力在這樣次等級的數據上。」

  芳契一怔,告訴它:「這是中國最好的小說之一,我認為你太過武斷。」

  它「遲疑」一下。「真的?會不會是過譽?」

  芳契不耐煩。「經過數百年的考驗,怎麼錯得了,喂,少說閒話,快把後四十回寫出來看看。」

  計算機不出聲。

  芳契並不是笨人,她明白了。

  這個時候,計算機像是很委屈的樣子,說出老實話:「我工作的程序不是這樣的。」

  芳契既好氣又好笑。「你是怎麼樣一回事?說來聽聽。」

  「我光會批評,我不會寫。」

  果然不出芳契所料,她笑得打跌。「失敬失敬,原來是批評家,哈哈哈哈哈。」

  「什麼樣的文章到我手中,我都能指出它的優點與缺點。」

  「了不起了不起,佩服佩服,」芳契有點不瞭解。「但是看了那麼多,也應該會寫了,為什麼不寫?」

  計算機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的結構內沒有寫作的程序。」芳契又笑。

  計算機拒絕置評。

  芳契伸個懶腰,站起來,放過這部可愛的計算機。

  她的新朋友同舊朋友大異其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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