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紫微願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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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契呆住,瞪住他,一口米酒卡在喉嚨忽然變得不上不下。 「我們從來沒有奉獻過時間給這段感情,也未真正悉心經營,一年才見幾次面,然後就以熟賣熟,瘋言瘋語打趣數句,請問如何開花結果?」 芳契總算把酒咽下去,溫和的米酒像是變了烈酒,融融然溫暖她的心,芳契笑了。 「從今日開始,我要天天坐在你面前,直到你說好。」 「你認為值得?」 「是,十年已然過去,我還沒有遇見比你更適合我的女性,我要作最後努力,還有,現在我倆看上去再合襯沒有,我不想給你機會亂找藉口。」 再拖下去,他正當盛年,她已垂垂老去,更無理由在一起。 「永實,我們只不過是談得來而已。」 他搖搖頭。「遠遠不止,何必自欺欺人,下意識,你一直在等我,我也一直在等你。」 這樣過一生豈不美妙,陰差陽錯地一直等,好像已經發生了,最終卻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到頭來,疑惑地問自己:到底有沒有發生?許多真人真事,經過一段日子,也會淡卻淹沒,似從未發生,皆如夢,何曾共。 芳契說:「或許我們不是好丈夫與好妻子,一旦生活在一起,難免發現這個事實。」 「也許我們會是最好最長久的夫妻,不試過怎麼知道?」 「我沒有信心。」 「我有,看我的,如果我不能令你改觀,那也算是我的錯。」 「永實,外頭許多年輕貌美的女孩子……」 「每次見面你必要說這句話,」關永實拍一下檯子。「永不落空,嘮嘮叨叨如老婦,你這種態度叫做自身實踐預言,一天到晚慨歎歲月無情,果然,它饒過別人,也不會饒過你,因為你對它太關心。」 看樣子關永實已經下了決心要教訓她。 芳契莞爾,他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兒,現在反過來指導她。 她溫和地說:「今天說這麼多已經夠了,別太興奮,明天繼續。」 「我送你回家。」永實說。 到了家,芳契慣性往浴室卸妝。買下這層公寓的時候,她示意裝修師傅拆掉一間睡房來擴大浴室,她並不要寬爽的客廳,單身女子在家招待友人是非常不智行為,請客容易送客難。 洗掉化妝,芳契看到自己的素臉,打一個突。 她摸摸面孔,死高敏說得對,她的面孔肌膚忽然潔白許多。 去年夏天公司租了一隻船出海,芳契一時興起,遊了大半天的泳,泡在水中,悠然忘憂,好了,兩頰曬出數顆雀斑來,怎麼樣用化妝品都褪不掉。 今天不見了。 等一等,她站起來,腰身細三公分,皮膚恢復白嫩,誰在幫她忙? 抑或是化妝鏡上的燈泡火力不夠,需要更換? 最可能是米酒喝多了。 她回到床上去。 年紀大令她最困惑的地方倒不是外型步向低潮,她最近發覺(一)從前做一小時交貨的報告今日要做九十分鐘,(二)無論做什麼,很快就疲倦了。 可怕。 難怪老人家看上去總是有點兒邋遢,在很多個疲倦的早晨芳契都問自己:能否隔天洗頭?需要很大的意志力才能克服這種墮落性思想。 開始是不再洗頭,接著放棄節食,跟著不穿絲襪,於是整個人崩潰,專門挑有橡筋頭的衣裙,臉黃黃的,接受命運安排。 不,芳契握緊拳頭,不,她有的是鬥志,她會努力到七十歲,假如有七十歲的話。 芳契朦朧入夢。 「你可覺得其中分別?」 芳契轉身苦笑,有什麼分別,關永實今天這番話只有令她更加難做。 「她並沒有覺得。」 「再過兩天吧,她太忙了,對身體不加注意。」 芳契睜開眼睛,低聲問:「誰在喁喁細語?」 浴室水喉頭傳出嘀嘀的滴水聲,芳契起身把它旋緊,回到床上,嗚一聲結結棍棍地睡熟。 第二早電話鈴比鬧鐘更先響。 「早,記得我昨夜說的話嗎?」 疲勞轟炸。 「別玩了。」 「我拒絕接受這種侮辱性的置評,在你面前,我從來不會玩耍。」 「對不起,」芳契道歉。「這是真的,我收回那三個字。」 「要不要告三個星期假與我共去巴哈馬群島?」 「我不行!」 「公司會照樣運作生存的。」 「不,不是公司,是我的身段,未得修理,贅肉甚多,不適宜穿游泳衣,試想想,到了巴哈馬,不穿泳衣穿什麼?」 永實想一想。「可以不穿。」 芳契歎一口氣。「有時候我真懷念那年輕純真的關永實,那時候你才擔當得你的名字。」 「芳契,年輕真的那麼好?恐怕一大半是幻覺,我的小侄女兒既要應付考試,又患了近視,又同她兩個妹妹不友善,十五歲的她想自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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