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這雙手雖然小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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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伊娜懶洋洋說:「你懂甚麼,這叫做童真看世界。」 麥可感喟,「嘉揚也算得是社會的藍眼兒了。」 英國人口中的碧眼兒指父親心目中最寵愛的孩子,與眼珠實際顏色無關。 嘉揚聽到只是笑。 麥可問:「這些資料,將來準備寫書用吧。」嘉揚點點頭。 「用中文還是英文?」 「尚未決定。」 「屆時記得簽上下款送一本給我。」嘉揚只是笑。 「書名叫甚麼?」 嘉揚據實說:「還未知道。」 麥可建議:「用藍眼兒看世界吧。」 嘉揚謙答:「我不過是管中窺豹。」 珍伊娜說:「他們華人的修養好,一貫低調,從來不誇獎自己,明明有九十分也說成只有六十分。」 嘉揚連忙分辯,「我真的只有五十分。」大家都笑了。 他們登上飛機。 麥可的手提行李無意碰到嘉揚左臂,她雪雪呼痛。傷口縫了幾針,像一條小蜈蚣,爬在雪白的手臂上,看上去有點詭異。 麥可用寶麗萊相機對牢傷口拍了幾張照片給嘉揚,嘉揚夾在日誌中當書簽。 珍伊娜說:「抱歉我沒有將身世告訴你。」 「那是你的私事。」 「家母與一名英國人私奔生下我,她娘家一直認為是奇恥大辱,利用親情誘她回去探親,還未進家門已經中槍倒地。」 嘉揚問:「他們為何踐踏婦女?」 大家默然。 半晌麥可才說:「也許,因為婦女生活上需要照顧,久而久之變成一宗附屬品,任人宰割。」 嘉揚感慨,「是,像一隻狗或一隻貓一樣,日久失寵,仍吃得飽已經很好。」 她想到了自己母親,黯然神傷。 「咦,你怎麼會有感觸?」 「實不相瞞,家母自三十六歲起就過著寡婦般生涯,丈夫在生,但另結新歡,對她不理不睬。」 珍抬起頭想一想,「到了這種地步,女方亦應負責。」 嘉揚說:「我也覺得她應該走出去。」 「她還貪圖甚麼呢,一個虛假的名分?」 「不,她只是缺乏勇氣,她沒有膽量。」 「所以只得天天接受侮辱……生活質素,如此低落,自尊蕩然無存,生不如死。」 嘉揚落下淚來。 「咦,嘉揚,那是你父母的事。」 嘉揚拭淚,「在我們的社會裡,母女同心。」 「呵,那壓力豈非太大。」 「是,我們的榮辱也往往牽涉到整個家族。」 麥可皺上眉頭,「多麼麻煩。」 珍扯開話題,「嘉揚,你看過泰姬陵沒有?」 嘉揚老實不客氣地說:「我對於當權者將榮譽建立在人民痛苦上的建設一點興趣也沒有。」 珍笑,「說得好。」 「但月色下的泰姬陵的確美得不似凡間。」嘉揚埋頭讀資料。 這次有人在飛機場接他們。一個高大英俊的美國人胡佛非常親切,口口聲聲願意幫他們做任何聯絡工作:「大家是同事,我派駐加爾各答已有一年,各處門路都鑽得爛熟。」 可是三人組想看的,並非各類名勝或是酒店中為歐美遊客表演的舞蹈及結他音樂。 珍伊娜冷冷說:「我知道該往何處。」胡佛背著珍吐吐舌頭。 他採取個別擊破術,悄悄同嘉揚說:「真難為你,同這樣一個臭脾氣的前輩合作,她出名霸道,自私,又憎恨男人。」 換了是男人,他就會說這個前輩公私分明,工作態度嚴謹,還有,不近女色。 嘉揚忽然問這個金髮兒:「你為甚麼歧視女性?」 他先是詫異,隨即嬉皮笑臉,「你弄錯了,我愛煞女人。」嘉揚嗤之以鼻。 忽然之間,胡佛作一個恍然大悟狀,「我明白了,你是珍伊娜的新相好。」 嘉揚拉下臉,「你再說我就請你吃耳光。」 珍過來說:「胡佛先生,你請回吧,有事我們自然會與你聯絡。」 已經說得十分客氣,那胡佛知難而退,大家耳根清淨。 珍的第一站是一間學校。校長名古晉,是英印混血兒,看到珍親昵地擁抱,她們應邀參觀課室。 只見七八歲到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穿著美麗的沙裡習舞,鼓聲咚咚,老師一邊示範一邊說:「她看到他了,雙手合十,眼珠往左邊瞄去,滿心歡喜擺動頭部,腳下生了蓮花,跳躍嗒咚嗒嗒……」 她們都擁有一雙鬼影幢幢的大眼睛。 天氣炎熱,嘉揚本來已經出了一身大汗,可是校舍深園大宅,非常陰涼。天井裡種著玉蘭樹,異香撲鼻,嘉揚滿心歡喜。 她們在石桌上坐下來。 古晉輕輕說:「自淫窟中把她們救出來,總得教會她們一技之長。」 嘉揚這才知道震驚,一股寒意自頂流下至踵,原來學生們的身世如此可憐。 只聽得校長說下去:「經費有限,也只得救一個算一個,我們還設有英語班及縫紉班等。」 這時女工捧出了茶點,還是道地的英式下午茶,大吉嶺紅茶、青瓜三文治,殖民地時代似尚未過去。 古晉女士說:「歡迎你們。」 珍說:「我一直掛念你。」 正想聊天,又有人過來在她耳邊低聲報告,她立刻站起來,「請恕我有事。」 珍耳尖聽到,便問:「是你那著名的善終服務嗎?古晉,請帶我們去拍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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