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 | 上頁 下頁 |
四十 |
|
同學們齊齊鼓掌。 子翔道歉:「我犯了大忌,這位同學,我賠你弦線。」 「不不,你彈得好極了。」 子翔上前話別:「李苗,再見。」 李苗點點頭,朝他們擺手。 林斯把車駛走。 「李苗的維奧拉彈得出神入化。」 「而你,子翔,一次又一次給我驚喜。」 子翔看著窗外,「我記得媽媽一次又一次為我尋訪好琴,並且說『子翔一日你如決定演奏我替你借史特垃底』。」 林斯拍拍她肩膀。 「我們去見媽媽。」 那才是她唯一知道的母親,雙手暖且軟,左手無名指天天戴著枚大小恰到好處的鑽石婚戒,子翔自小到大只認得這雙手,它們為她梳洗、探熱、做功課、收拾書包、做點心、安排生日會、籌備旅行、選大學、挑男朋友、添小跑車… 容太太在酒店地庫的美容院做頭髮,忽然看見子翔進來,十分意外。 子翔握住母親的手不放。 美容師急說:「小姐,指甲油未幹。」 容太太連忙說:「不怕不怕,子翔,甚麼事,林斯呢,可是有爭執?」 林斯在身後輕輕抱怨:「不關我事,伯母。」 子翔把媽媽的手擱在臉上,半晌不語。 只聽見髮型師同容太太說:「鬢腳白髮不好看,今日替你遮一遮,過兩日記得來染。」 「這白髮最討厭,特別觸目。」容太太懊惱。 呵,母親有白髮了,歲月如流。 子翔蹲在母親身邊不願走。 容太太問:「子翔今日是怎麼了?」 「媽媽我去四川省教書可好?」 「你知道四川是哪四條河?輪到我說好與不好嗎?只要你高興罷了,」她停一停,「總比到洪都拉斯或比亞法拉安全得多。」 又問林斯:「你等她?」 林斯一往情深地答:「永遠。」 容太太感慨地說:「我年輕的時候也有人那樣說,可是我尚未讀完書回來他已結了兩次婚。」 林斯連忙說:「那時的人比較缺乏時間觀念。」 容家兩母女忍不住笑出來。 容太太說:「去,去逛街喝茶。」 走到街上,林斯說:「我陪你去吃一碗酒釀圓子。」 他們在小館子坐下,先吃生蒸饅頭。 子翔輕輕說:「我貪容家的財勢嗎,並不,看真了,容家不過小康,爸媽持家有方,生活才過得豐足,我們是真心相愛。」 「這就足夠了。」 「你說得對,林斯,見過她之後,我已無牽掛。」子翔低頭,「還以為我會抱住生母雙腿痛哭,但是我心中毫無苦楚,眼淚流不出來,見面,不過是償還心願,我永遠是容家女。」 「給你看一張照片。」 子翔低頭一看。「呀。」 那是一張褪了色的彩色照片,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比此刻的子翔還要小幾歲,男的有端正長方面孔,女的正是周女士。 「我的生父母!」 「周女士說,如果你不要,囑我代你把照片退回。」 「說我已經看過。」 林斯點點頭。 「照片要來無用,又不能收在皮夾裡,『看,我真的父母親』,更不好鑲在銀相架放家裡示眾。」 「我明白。」 「真的,不怪我涼薄?」 「你有你的明天。」 他小心翼翼把照片收好。 傍晚,李岳琪來找子翔。 「子翔,有一件事與你商量。」 「琪姐有其麼事儘管說。」 「子翔,」她清一清喉嚨,「我想拿你做模特兒,寫一個中篇故事。」 「我?」子翔指著鼻子。 「是,你。」 子翔啞然失笑,「我這個人有甚麼可寫?乏善足陳,一本白紙。」 「只是照你做藍本,說一說華人家庭在這三十年來的變遷。」 「琪姐我還以為你只寫報導文字。」 「做了那麼久記者,每日營營役役,沒有一篇文字留存下來,不由得生了私心,想動筆寫一部小說。」 「那多好。」 「小說印出來,完全屬於自己,有滿足感,文字工作者最後還是希望寫小說。」 「琪姐預祝你成功。」 「子翔,你放心,文內絕對不會有任何反面字眼。」 子翔笑,「我也自知沒有做反派條件。」 岳琪也笑了。 她們走的是兩條路,岳琪如一般人為世俗功利,再吃苦,看到成績,也覺划算,子翔對商業社會種種買賣交易毫無興趣,越去越遠。 那邊,林斯與容氏夫婦有個約會。 他畢恭畢敬站在容先生面前。 容太太拍拍沙發,「你過來坐這裡。」 林斯微笑走近坐好。 容太太問:「子翔已見過生母?」 林斯點點頭。 容先生問:「她反應如何?」 「像對所有長輩一樣,並無特別感受,她處理得很好。」 容太太說:「子翔是個傻孩子,越笨越叫我愈加痛惜她,子翊想法完全不同,他全然沒有包袱。」 「希望她從此心安。」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