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他看到她頸項上掛看一隻玉石猴子,「咦,你也戴飾物?」

  子翔自袋中取出剛才買的紫水晶珠子,也一併掛在胸前。

  「呵,推不開的小小販。」

  子翔低頭,「蘇師兄,我看到許多事,我看到天災,我看到人禍,死亡疾病,貧窮困苦,我覺得渺小卑微,這一季義工改變我一生。」

  蘇坤活點點頭,「對你有益處。」

  「你乘哪一班飛機?」

  蘇坤活出示飛機票。

  「呵,我倆同回舊金山。」

  「子翔,我得把你交還給子翊。」

  「我還想參加工作。」

  「將來有機會一定通知你。」

  「師兄,就這兩年了,一個女子,總得落地生根,組織家庭,生兒育女,屆時,是家人奴隸,永世勞工,還出得來嗎?」

  「誰娶你?」

  子翔笑嘻嘻,「一定有人。」

  「那人有福氣,你好出身,既有妝奩,又有學識。」

  子翔忽然想起身世,「我性格有點飄忽,坐不定。」

  像誰,似不負責任的生父抑或生母?她究竟是甚麼人的女兒?

  子翔臉色陰沉起來。

  「聽聽子翊怎麼說。」

  「他是哥哥,不是監護人。」

  「多一個人意見好得多。」

  「他有私心,他自己走得影蹤全無,希望我留家裡陪伴父母。」

  蘇坤活笑,「那又有甚麼不好?」

  「偏偏我亦是無影腳。」

  「才說過些時候就打算落地生根。」

  「再讓我做一季義工,我才甘心日後朝九晚五鎖定建築事務所捱牛。」

  蘇坤活笑了。

  子翔把臉埋進他寬厚的手心裡。

  她忽然聽得他低聲說:「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子翔抬起頭來。

  這時,服務員通知他們登上飛機,打斷話柄。

  他們並非坐在一起,兩人也沒有要求調位子。

  飛機起飛,他走過來蹲到子翔身邊,握住她的手,欲言還休。

  子翔身邊一個生意人看到他倆分明似情侶,便義不容辭問:「可要換位子?」

  子翔連忙答:「謝謝你。」

  那成人之美的君子取過隨身行李挪往後座。

  蘇坤活坐下繼續話題:「你的心意我不是不明白。」

  子翔讓他說下去。

  「我卻沒有能力成家:成日東奔西跑,居無定所,生涯連海員不如,收人亦不足維持一家舒適生活。」

  子翔想了想,不出聲。

  「說不定妻子生產那一刻,我在哥斯達尼加照料疫症病童,又或是結婚周年,我卻正運送藥菌往尼日利亞。」

  子翔答:「不是每個女子都計較這種細節。」

  「日子久了,總有遺憾,我又不打算轉行。」

  子翔索性說:「你對女性沒有信心吧。」

  「我與子翊是老同學——」

  「我與子翊不一樣。」

  「你們不自覺,其實像到極點,兩兄妹均漂亮、活潑、熱情、爽朗,待人若己,叫人忍不住親近你倆,你又比子翊更純真。」

  子翔微笑,「這麼好,你還在等甚麼?」

  他輕輕說:「怕累了你。」

  子翔很聰敏,「換句話說,你有保留。」

  他勇敢地點點頭。

  坦白過後,彼此心裡都舒服得多。

  子翔不出聲,原來是睡著了。

  蘇坤活到飛機尾艙取水喝,那讓位的中年人問他:「成功否?」

  他搖搖頭。

  「她說不?」

  「不,」蘇坤活答:「我說不。」

  商人不置信地惋惜,「這是一個在飛機上讀埃默森的女子,你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蘇坤活忽然對陌生人訴起心聲來:「她是富家女,我怕沒有能力照顧她。」

  「你看上去高大強壯,又十分愛護她,她並無半絲驕矜,平易近人,你怕是誤會了,別錯過好機會。」

  「多謝指教。」

  子翔已經醒來,問服務員買了一件小禮物叫蘇坤活送給讓位的先生。

  「是甚麼?」蘇坤活好奇問。

  「夾在書本上微型小燈方便閱讀。」

  子翔真是細心。

  飛機抵埗,子翊親自來接。

  他看到蘇坤活吃一驚,暫時不動聲色。

  在取行李時他把小妹拉到一旁,「子翔,糟糕。」

  「甚麼事?」

  「你另外有一個叫林斯的朋友來找你,我把他安排在你公寓住。」

  子翔忽然咳嗽起來。

  「小妹,一人最忌踏兩船,應付不來,跌落水中。」

  「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

  「對,全找上門來了,索性叫他們做室友也罷。」

  子翔說:「我是清白的。」

  子翊人急智生,「阿蘇是我老同學,住我處吧,反正他一日半日就走。」

  「子翊,我欠你一個人情。」

  「自你七歲起我幫你打走那叫臭胖的小二男同學你就欠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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