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 | 上頁 下頁


  岳琪認得她,「你叫芝兒,你是那個街童。」

  芝兒說:「下午五時左右,天色已黑,我正想買煙,走過窄巷,看見容小姐跌在泥地上呻吟,頭部流血不止。我以為她性命不保,這時,她身邊站著兩名大漢,正想伸腳踢她,我抬起磚頭,朝他們扔過去,大聲叫喊,有人奔過來援手,那兩人竄逃。」

  岳琪不出聲。

  子翔救過的人終於救回她,因果報應。

  芝兒說:「我來看看容小姐。」

  醫生說:「她可望完全康復,不過你,芝兒,你手腕上有割傷,讓我替你診治。」

  岳琪過去輕輕問子翔:「可以說話嗎?」

  子翔點點頭。

  「發生甚麼事?」

  「下班後到停車場取車,被人自身後襲擊,套上大布袋拖上貨車,載到一半又推下車。」

  容太太害怕得簌簌發抖,「子翔,沒有喪命算你夠運,你父兄已經歸來看你。」

  「哎呀,爸一定會罵我。」

  不怕死,只怕罵,岳琪不禁笑出來。

  看看時間,事發至今已有六個小時。

  看護說:「病人需要休息,明日再來。」

  容太太說:「我是她母親,我留下。」

  岳琪說:「伯母請回家好好睡一覺,我陪子翔即可。」

  岳琪在長沙發上和衣而睡,一下子天便亮了。只看見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坐在她對面,見她醒來,向她目夾

  目夾眼笑說:「李小姐早,謝謝你幫忙。」

  岳琪衝口而出:「你是子翊。」

  這時張偉傑也到了,帶來粥粉飯面當早餐。

  子翔醒來,惺忪地說:「好香,肚子餓。」

  岳琪連忙洗乾淨雙手喂她進食。

  容子翊對妹妹說:「媽媽差點嚇得心臟病發。」

  子翔張開嘴,又合攏。

  「不准你再做清兵,你可知多危險?」

  子翔不出聲。

  「我與媽媽商量過,你跟我到舊金山工作,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子翔抗議:「不能叫凶徒得償所願。」

  「你打算怎樣,發動義和拳?你得罪的是同胞,行兇的是洋人,這地方華洋雜處,複雜無比。」

  子翔說:「不如舊金山單純。」

  「子翔,你管的閒事太多。」

  「兒童權益——」

  「很快你便變成那種到墮胎診所外示威抗議的義勇軍,見醫生出來痛駡他們,可是這樣?」

  子翔不出聲。

  子翊歎口氣,「你南下舊金山養傷可好,警方自然會緝凶。」

  接著,門一開,子翔與子栩齊齊叫一聲爸。

  容先生也趕到了,他是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人。

  偏偏子翔說:「爸多了許多白頭發。」

  果然,容先生笑:「生了你,擔心得白頭。」

  子翔訕笑。

  容先生十分客氣,與張偉傑夫婦握手,道謝。

  「子翔,你媽叫我陪你去加州買層公寓房子,介紹男朋友給你,不准你再參加義工組織。」

  醫生進來,「好熱鬧。」

  「她傷勢如何?」

  「年輕,捱得住。」

  一星期拆除紗布,左耳上方縫針之處有一塊禿皮,永遠長不回頭發,容子翔破了相。

  容太太把女兒軟禁在家。

  子翔假裝間歇性失憶,又抱怨左手失去效能,不便操作,總之處處與老媽作對,叫她心痛。

  岳琪勸她,「你別過份。」

  子翔把報紙一角給岳琪看。

  小小一段啟示:「聯合國保護兒童基金誠征義工」。

  岳琪放下報紙,「噓。」

  「我被困在家中好比籠中鳥悶得窒息。」

  岳琪讀下去:「阿富汗接巴基斯坦邊界極需小學教師重新建立教育制度……」

  岳琪抬起頭。

  連她都可以聽到那種呼召。

  「琪姐,可是你也想去?」

  岳琪不出聲。

  「留在報社不過多寫一篇某電子網絡公司又裁員一千之類,與跑到第三世界,親手教會兒童識字的滿足感不能比。」

  岳琪有點無奈,「教得了幾個?」

  「教得一個是一個。」

  「子翔,告訴我,中東某地少一個文盲,於你來說,有甚麼分別?」岳琪實在想知道。

  子翔想也不想便答:「地球能有多大,大家都生活得好才有意思。」

  「照你看,這些孩子也是你的鄰居。」

  子翔說:「講得對。」

  岳琪歎口氣,「我帶來兩件消息,一好一壞。」

  「先說好消息。」

  「市政府押後國際建築爆石建屋計劃。」

  「好極了。」

  「警方卻對你這宗襲擊案失去線索:無目擊證人,沒有指紋、兇器。」

  子翔不出聲。

  「容伯母說她時時夜半驚醒,噩夢中看到你倒在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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