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 | 上頁 下頁


  回到車上,李岳琪說:「是天生的吧。」

  「噫,忘記問容先生太太做何種職業。」

  「容先生做建築生意,容太太是家庭主婦。」

  「咦,遺傳一般。」

  「我們過些時候再來,監察容子翔進展。」

  「為甚麼有些孩子不喜讀書?」

  「父母總希望子女勤奮向學,可是誰也不知學業優異與快樂人生有何聯繫。」

  張偉傑說:「成績好可進大學,學歷高易找優薪工作,受人尊重,生活穩定,這些,都是快樂因素。」

  「容子翔可愛到極點。」

  「她還小,將來,必然受社會污染。」

  「真難得,她有理想。」

  「你小時候理想是甚麼?」

  「名成利就,穿得好吃得好。」

  兩人大笑起來。

  七年過去了。

  啊,日月如梭,光陰似箭,時光飛逝。

  李岳琪一直與子翔維持聯絡,她成了容家好友。

  成年後的子翔瘦了一點,雙眼更大更亮,頭髮稍長,已在政府建築部門工作,還有,她學好了中文。

  一日,她與李岳琪談到莊子的逍遙遊。

  子翔這樣說:「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月分晦朔弦望,七日一轉,年分春夏秋冬,三月一變,朝菌晦月濕生,見到太陽便死,不知有朔月,蟪蛄是蟬,夏生冬亡,不知春天。」

  岳琪想一想,「你讀過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篇吧。」

  子翔笑著接上去:「我知你指甚麼,莎翁每句都慨歎時間飛逝,生命無常,與莊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白也有類似嘆息,他那著名的『可憐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便是抱怨時間大神。」

  子翔說:「家母叫我多讀唐詩及四書,比較積極。」

  岳琪笑,「我喜歡紅樓水滸。」

  「噫,水滸傳踐踏女性。」

  「並不代表那不是一本好書,我們學校裡有一個教授,至今認為女學生不應入實驗室,可是我在他指點下得益良多。」

  岳琪說:「子翔我比你大一輩,你不懂得在我們那個時候女性出來工作的確受到歧視,必須先討得男同事歡心。」

  「女性到底還有一把聲音,可以站出來說話,兒童就任人魚肉。」

  岳琪微笑,「你似聽到一種訊息,叫你行動。」

  「去年暑假我在危地馬拉幫修道院蓋課室,整整三十天,寫了詳細日誌,拍攝照片,投稿到國家地理雜誌,慘遭退稿,他們只選瑰麗詭秘的題材:瑪耶尼族興衰史、瑪莉安娜深溝中的海底生物、黑猩猩如何與人類用手語交談……」子翔隨即大笑,「看,懷才不遇的我抱怨良多。」

  「我可以讀你的建校日誌嗎?」

  「在這裡。」

  子翔把一隻公文袋遞給岳琪。

  「可否用中文發表?」

  子翔笑笑,「在哪個城市的報章?香港、上海、臺北,抑或新加坡?都會讀者都喜看明星緋聞、名媛情史。」

  「別小覷讀者。」

  「對不起,琪姐,恕我大言不慚。」

  「像你這種年紀,沒有大言,也就缺乏大志。」

  容太太走過聽見,輕責岳琪:「子翔就是叫你寵壞。」

  她們都笑了。

  李岳琪把公文袋帶回家細讀。

  丈夫張偉傑看到了,「誰拍的照片?好不動人。」

  「容子翔。」

  「子翔做甚麼都成績優異是因為她有一股熱情。」

  「是,從前我們都有這種推動力,不為甚麼,只想做到最好,不怕吃苦,不問報酬。」

  「你在抱怨今日年輕人太過功利?」

  「難得看到一個女孩子不講脂粉名牌。」

  「子翔是比較特別。」

  張偉傑斟出冰凍啤酒。「容太太說子翔五歲時就講,『愚蠢女孩長大才去做拉拉隊女郎。』」

  岳琪笑得翻倒。

  「一個人的志向在三歲時已經定好。」

  岳琪歎口氣,「我自己就一點方向感都沒有。」

  張偉傑說:「很難講,也許子翔明天就戀愛結婚去,三年抱兩,從此忙著做家庭主婦。」

  岳琪說:「我會留意她的發展。」

  「這幾年你一直為子翔的動向做筆記,她是你的一項寫作計劃?」

  「正是。」

  「子翔知道嗎,她會否反感?」

  「我開始動筆時自然知會她。」

  「讓我們來看看公文袋內容。」

  「首先,把世界大地圖找來,我想確實驗明危地馬拉經緯度。」

  他們知道危國在中美洲,西邊是墨西哥,東邊是洪都拉斯,說西班牙及瑪耶語。

  「子翔會西文?」

  「她是通天曉。由此可見,一個年輕人願意學習的話,不知可以吸收多少知識。」

  「看這些照片,這是中美洲最高峰睡火山泰珠墨哥,瑰麗如仙境。」

  岳琪已在閱讀子翔的日誌。

  她一開頭就這樣寫:「危地馬拉一半耕地在百分之五地主手中,農民赤貧,紛紛湧入城市邊沿覓食,七六年大地震後民不聊生……」

  岳琪坐下來細讀。

  張偉傑體貼地切了一碟梨子給她。

  「嗯,她在城郊紮營居住,無自來水、無電、無煤氣、無衛生設備,由騾子載來少量清水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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