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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助手喚她,「明旦,這邊,有雙靴子你非試不可。」

  一轉身,明旦記憶回來了,是這個朱太太,一年前,明旦過年想借貸,打電話到朱宅,正是朱太太聽電話,明旦嚅嚅說:「朱太太記得我嗎,我們在大湧道住對面,我媽媽常與你打牌。」

  朱太太當時冷冷說:「不記得了。」隨即掛上電話。

  就是這同一個朱太太。

  今日,老遠——頭像搗蒜似與她招呼。

  明旦再轉過頭去,她仍向明旦行注目禮,仍然在笑。

  明旦同助手說:「我們去別家。」

  助手吩咐店員把選中衣物送去爾信公司,跟著陪明旦離去。

  明旦喃喃說:「世態炎涼。」

  助手挽起她的手,「即使是,只怕你熱得透不過氣來,永小姐你唱片銷路已攀到榜上第三。」

  明旦點點頭。

  「爾信替你接了一隻香皂廣告,需往上海拍攝。」

  「啊,要洗澡。」

  「是洗臉皂。」

  「謝謝天。」

  「你又不是沒本錢洗澡。」

  明旦十分活潑,「財不可露帛,露帛要赤腳。」

  「咦,這好像是上海人的說法。」

  「家母一半是上海人。」

  「另一半呢,明旦,我一直好奇,你輪廓似西洋人。」

  明旦坦白答:「我不知道。」

  助手看出她是真不知道,不禁欷歔。

  明旦說,「來,陪我回娘家吃飯。」

  助手欣然應允。

  家裡有飯吃真是樂事。

  三菜一湯由專人烹調,端正整齊放桌上待他們坐過去享用。

  這同以往吃半涼飯盒子生涯有天淵之別。

  飯後她母親提早休息,明旦與助手告辭。

  出了門明旦才想起,「有一件擺設我想運往新居。」

  「有多大?明日我喚貨車來取。」

  「我想親手搬。」

  助手一看,是一具天文儀。

  「放進一隻紙箱比較安全。」

  「有即食面紙箱。」

  兩人把天文儀放好運走。

  到了家,助手幫手搬上樓去,放在玄關。

  「明早來接你練舞。」

  助手走了以後明旦把箱子捧進屋去,腳下被拖鞋一畔,摔了一跤。

  她雪雪呼痛,揉著膝頭站起,看到天文儀已經摔散,九大行星滾得一地都是。

  太陽系末日!

  她一邊揀起一邊說,「不要緊,跌倒爬起,重頭來過。」

  明旦因長期獨處,不知不覺造成自言自語習慣。

  她斟了一大杯黑咖啡,把九大行星逐一拼好。

  小小蔚藍色地球裂開兩半,明旦取出白膠漿,正想黏合,發覺球裡有一張紙。

  她把紙攤開來,沒想到那紙極薄,一層層展開,竟形成一張信紙那麼大,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人名。

  明旦連忙去看其他星球,夾層都空無一物。

  也難怪,只有地球是住人的地方。

  這是一張名單,上邊畫著表格,一層指向一層,像家族表,又像一間公司的架構。

  明旦忽然明白了,她抬起頭來,額角冒汗。

  這張名單,可能就是私煙組織牽涉的人名。

  祝昆把它收藏在一個當眼又不顯眼的地方。

  明旦忽然把燈光全部熄滅。

  她坐在黑暗的客廳沉思:應該怎麼辦?

  可以商量的人全不在身邊,她必需自作主張。

  名單留在身邊不安全,祝昆會怎樣做?他留著它是有一日作自衛用途吧,既然如此,明旦曉得該怎樣辦了。

  她在椅子上睡看。

  第二天早上,她把名單放進信封,貼上郵票,在信封寫上員警總署地址,親自到山下放進郵筒。

  弱女不能親自調查,就讓人力物力至巨的機構去查探好了。

  自殺或他殺,終究會有結果。

  明旦的眼睛看向遠處。

  到達練舞室,大家都在等她。

  換上緊身衣,教練一步一步指導。

  明旦詫異,她對這些舞步最熟悉不過,十年不變,是豔舞館基本舞法,十分粗俗不雅,像張開雙腿蹲下左右搖晃大腿,接著緩緩站直,雙手遮腹下,雙肩顫抖地搖動,臉朝上,口渴般張開嘴……

  小時候她在後臺寫功課,母親在台前就是跳這種舞。

  什麼,現在這種舞蹈竟登上大雅之堂了,還有專人教導。

  有兩個女生陪明旦一起練。

  明旦立刻上手,同學們慢了好幾拍。

  舞蹈教練老實不客氣斥責:「用心,學明旦那樣專注,再來,一二三,二二三……」

  明旦不敢聲張,照著舞步跳出來。

  教練歎口氣:「人比人,比死人,資質竟相差那麼遠。」

  不不不,是因為,永明旦耳熟能詳。

  大家擦了汗再練。

  同學走了,明旦繼續,把一支舞練得滾瓜爛熟,那首歌叫果醬女郎,彷佛只有一句歌詞,一把女聲不停反復地吟著:你今晚到我處歇息好嗎,今晚到我處歇息……

  明旦汗衫全濕,貼在身上,終於她累得坐倒在地,一抬頭,發覺公司同事全聚集在舞蹈間,一時她不知道這些人全為著聞風而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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