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紫色平原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你快樂嗎?」

  「同平原兄弟在一起,無話不說,無事不談,絲毫不用虛偽,真正開心。」

  「那也是很難得的事,但是你不得不顧及將來。」

  明旦微笑,「真的,人生有討厭的將來,於是,我們的快活受到掣肘。」

  母親問:「是他們教會你這樣吊兒郎當?」

  「不,是我教會他們遊戲人間。」

  下午明旦與曹原乘飛機往澳洲東北部。

  在票櫃曹原取出信用卡,躊躇一下,遞上去,居然過關,他大喜過望。

  明旦知道蘇律師已替她把款項存進曹原戶口。

  他們在一個叫湯斯威爾的地方轉乘小型飛機往大堡礁。

  來接他們的也是一個女孩子,華裔,圓臉,金棕色皮膚,不會說中文。

  沿途介紹風景,女孩對入籍國非常有感情,爽朗活潑,明旦與她談個不休。

  「完全沒有行李?真個瀟灑。」

  「我們太魯莽才真。」

  「你倆打算結婚吧,看得出真心相愛。」

  「你好眼力。」

  「他英俊強壯,一定是個好伴侶。」

  爾信工作人員在等他們。

  有人說:「幾時我也學明旦逍遙上路,帶看重重行李包括愚蠢的牙膏洗頭水有什麼意思?」

  明旦失笑。

  他們竟日在海浪中拍攝。

  專人教明旦潛泳,她得到前所未有的樂趣,守著極小的泳衣與拍攝人員在海底與珊瑚共舞。

  岸上工作人員看完片子,都不禁說:「驚豔。」

  「跟來的男人是誰?」

  「美女身邊總有一個這樣晦隱身份難明無所事事拎化妝箱的人。」

  「過些時候會換一個吧。」

  這時有人抗議:「明旦不是那樣的人。」

  在岸上,他們為明旦穿上束腰與針珠片紗裙,拍攝晚霞。

  忽然聽見式士風幽怨的樂聲,大家轉過頭去。

  原來是那閒人吹起曲子,永明旦依偎在他身邊,輕輕唱:「……借風吹向白雲層,我勞你做一個送信人,把這首無言詩,一句句念給我的心上人……」

  工作人員聽得呆住。那樣淒清溫婉叫人落淚的聲音,配著金橘色晚霞與灰紫色天空,教他們緩緩放下器材,開了啤酒,坐在沙灘上鬆弛下來。

  「他們確是一對。」

  「是,能夠找到這樣一半真不容易。」

  「為什麼不節錄這些動人的老歌?」

  「因為聽老歌的人不會買唱片。」

  這時有人緩緩走近永明旦。

  明旦抬起頭,「蘇律師。」意外驚喜。

  蘇英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明旦躊躇問,「我必需去嗎?」

  「你是他女兒,當然應該在。」

  明旦點點頭。

  「你站我身邊,不必說話。」

  「我明白,老規矩。」

  蘇英看看她,這時,太陽已完全下山,但餘輝仍然照著明旦身形打造一條金邊,她看上去像一個海上精靈。

  蘇英歎口氣,身世雖然坎坷,長相這樣美,也已無憾。

  第二天他們就拔隊回家。

  爾信高層看過外景片段說:「這個女孩子不紅,都會簡直瞎了眼。」

  蔣學正笑,「可是常常有人斥責都會文化低落,大眾盲如蝙蝠。」

  「永明旦人呢?」

  「去了她父親的喪禮。」

  永明旦仍穿白衣黑衭,句話不說,也不與任何人招呼。

  這次,她曬黑了皮膚,顯得眼白與牙齒更白,衣服雖然寬鬆,掩不住美好身段。

  祝家三母子忍不住又再凝視她。

  明旦站在一角,低頭追思。

  她隨著車隊到了山坡。

  牧師輕輕誦讀詩篇第二十三篇:「我雖然經過死陰的幽谷,也不致害怕,你的杖,你的竿都與我同在……」

  明旦聽見有人在她身邊喃喃說:「二乘六,六尺深。」

  她轉過頭去。

  她好像不認識這個人,他的聲音卻有點熟悉,他伸出手臂抱在胸前,明旦看到了他腕上的名貴三問金表。

  明旦忍不住說:「借地方說幾句話。」

  那高且瘦的陌生人雙目炯炯看著明旦,「你是他第三個孩子。」

  明旦點頭,「我是那私生子。」

  陌生人微笑,「現在還計較這些嗎。」

  他們走到草坪另一頭。

  「我見過你,你與他有過好幾次爭執。」

  陌生人一愣,「是,我與他合作一宗生意,他堅持中途退出,就損失極巨。」

  「你可有懷恨在心?」

  「當然有,不過,我已另外找到夥伴,大把人等著與我合作,我不應動氣。」

  「他緣何自殺?」

  陌生人收斂笑容,「他沒有告訴你?你是他最鍾愛的孩子,他沒有與你談到他的生意?」

  「我們沒來得及說到這些。」

  「你真的不知道?」

  明旦搖頭,「你可以告訴我嗎?」

  「無知是福。」

  這時,蘇英不放心走近,「明旦,你與誰說話?」

  明旦仰起頭,「我來了。」

  再回頭,那陌生人已經走開。

  「那是誰?」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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