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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明旦一句話也沒說,她看看手錶,母親所乘飛機已經往美國西岸飛出去。她在心裡祝禱,母親一生無運,但願這次吉人天相,也算是個補償。

  想到這裡,頓覺淒苦。

  那天晚上,她像是聽到母親在房內咳嗽。

  她睡不著,披上大衣,戴著鴨舌帽,到五十年代酒吧觀光。

  明旦終於看到了曹原兩個新拍檔。

  她倆穿著極暴露衣衫,一個略胖一個略瘦,不斷扭耆著肢,但酒客視若無睹,繼續喝酒聊天。

  曹原十分賣力,努力演奏,額上冒出亮晶晶汗珠,但不知怎地,他的金色式士風似褪了色。

  明旦黯然,她替他難過。

  明旦忽覺五十年代酒吧又舊又窄,汙煙瘴氣,真像五十年代過氣產品。

  剛想離去,有人叫她,「咦,是永明旦,貴人踏賤地,有何貴幹?」

  原來是嘉兒發現了她,明旦沒好氣,「你揶揄我?好,我的貴幹是與你大打出手,裙扯襪甩,招徠生意。」

  嘉兒感喟:「生意差多了,只值你唱時三份一。」

  「過了大節,又連日陰雨,到初夏會好轉。」

  「不,你出現之前,生意也一直普通。」

  明旦朝臺上看去,「格調太低了。」

  只聽得小寶小圓她們唱起來:「她穿著藍絲絨,藍絲絨是她的名字……」

  聲音像鐵絲刷與鍋底磨擦般刺耳。

  明旦一向以為她在歌舞場混飯吃,今日才知道毋需太羞愧。

  嘉兒見她受驚的樣子,不禁笑出來。

  「你想想,我天天在這裡,多受罪。」

  「向老闆覺得滿意即可,老闆的意願深不可測,好的要刪掉,劣的留下來。」

  明旦拉一拉鴨舌帽離去。

  在門口等車,有乞丐挨近,也不說話,伸出手來。

  明旦口袋裡剛好有零錢,她掏出鈔票,放那人手上。

  路燈下,她看見那人頭髮糾結,臉容骯髒,但是明旦眼尖,認出她是莉莉。

  明旦打一個冷顫,退後一步。

  莉莉卻不知遇見熟人,抓住鈔票,迅速退下,回到陰暗角落。

  明旦的車子來了,她連忙上車關門。

  那陣寒氣越來越濃,明旦兩排牙齒咯咯作響。

  司機聽見,連忙開大暖氣。

  回到家中,明旦雙肩仍然抱著白己肩膀不放。

  再蹉跎十年八載她便是這莉莉。

  明旦兩手掩著臉,面孔煞白。

  她完全氣餒。

  第二天一早,看護的電話來了,她們已平安抵達目的地,順利入住醫院。

  母親的聲音很平靜,「你那邊天氣仍然寒冷嗎?」

  「一定有零下三十度。」

  「穿多幾件衣服。」

  掛上電話,蘇律師來請。

  「明旦,祝先生說你一人在家落了單,他不放心,叫我接你回大宅暫住。」

  明旦想起昨夜那像幽靈似的莉莉,忽然說好。

  蘇英倒是訝異,但是她不動聲色,「走吧。」

  客房已經整理出來。

  看得出從前的主人也是一個女孩子,大概是祝懋寧吧,牆壁漆極淡的鮭魚粉紅。

  傢俱用精緻的胡桃木,一拉開衣櫃,裡邊全是灰色與藍色便服。

  蘇英說:「樓下健身室有爾信工作人員等你排舞。」

  永明旦不再是無主孤魂。

  她忙了整個上午,出了不知多少汗。手足也已回復溫暖。

  健身室旁有淋浴裝置,同事們豔羨。「大屋像一間會所般豪華,應有盡有。」

  明旦笑了,「那麼,吃了午餐才走。」

  他們正在吃自助餐,忽然整間屋子靜寂無聲。

  明旦敏感,她抬起頭來看鐘,剛巧是下午一點三十分。

  然後,蘇律師的聲音傳來。

  她問傭人:「永明旦在什麼地方?」

  接著,她找到了明旦,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近身邊,看看她,蘇英強作鎮靜,但是眼色驚惶。

  電光石火間,明旦衝口而出:「我媽媽——」她雙膝軟倒,坐在地上。

  蘇律師扶起她。「不。不是她。」

  她把明旦拉進書房,讓他坐下。

  明旦抬起頭,茫然地像一個小孩般看看蘇英。

  「是祝先生,明旦,你鎮定些。」但是蘇英的聲音也在發抖。

  明旦忍不住問,「他怎麼樣。」

  「他在辦公室裡太陽穴中槍死亡。」

  明旦耳畔嗡嗡響。

  過去幾個月來發生的事都不像是真的,全似一個亂夢。

  明旦站起來,「我要回家了,媽媽在等我。晚上我還要唱歌。」

  蘇英把她按在椅子上,「明旦,看著我,你放心,一切有我在這裡。」

  明旦眼前一陣黑,漸漸她又看到亮光。

  「明旦,看電視新聞。」

  蘇英走過去開啟電視,衣角碰到那具精緻的太陽系模型,九大行星輕輕轉動起來。

  電視上正播放突發新聞:「前貿易局局長祝昆在辦公室遭槍擊身亡,今午十二時左右,秘書發覺他尚未上班,走進辦公室,才發覺祝氏躺臥在辦公桌後邊,全無氣息,秘書立刻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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