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紫色平原 | 上頁 下頁


  「我母親的一生……」明旦落下淚來。

  曹原頓足,「要是我有能力照顧你們母女就好了。」

  明旦破涕為笑抬起頭來,「那更可怕,陌陌生生,怎可接受你錢財?」

  曹原進廚房斟冰水,發覺冰箱裡滿滿是飲料食物,那人什麼都設想到了。

  「我們回去幫伯母搬家吧。」

  明旦點點頭。

  她母親先頭說要想一想,可是明旦勸說:「當郊外旅行可好?」

  由看護陪同,去到新居。

  她倆看到海都呵地一聲。

  明旦朝看護點點頭。

  她輕輕說:「我回去收拾衣物。」

  看護說聲是。

  明旦回到蝸居整理雜物,曹原陪了她大半天,一點不覺煩悶,他靜靜在一角喝啤酒,既滿足又開心。

  明旦輕輕說:「外國人從來不會說有錢可使鬼推磨,也不知道什麼叫世路難行錢作馬,又或天大亂子地大銀子。」

  曹原看看她。

  明旦又說:「洋人立國不過二百多年或是百多年,來不及辛酸淒涼感慨。」

  「他們有社會福利照顧。」

  明旦攤攤手:「也沒有什麼值得搬過去的,我們母女極之襤褸。」

  「我幫你拎行李。」

  「什麼時候了?」

  「五點。」

  「嘩,快回工作山崗位,否則會給大哥罵死。」

  「他就是喜歡瞎凶。」

  那一晚,明旦唱了幾首快歌,叫整間酒吧的情緒沸騰起來。

  她戴著長長水鎮耳墜,明快活潑地唱:「寶貝讓我做,你所愛的小熊玩具,用一條鏈子鎖住我,到處帶著我」,耳墜亮晶晶打秋千,煞是好看,為年輕的她添增風情。

  人客隨節奏拍手,有人忍不住,拉著女伴,在有限地方歡笑扭舞。

  向老闆在人群裡,心中有數。

  平原兩兄弟已變成陪襯品。

  短短日子內,永明旦己經反客為主。

  那天晚上打烊之後,明旦先回去陪母親,向氏與曹平喝咖啡。

  向氏說,「不如與她簽長約。」

  曹平笑笑,「那樣漂亮,哪裡留得住。」

  向老闆說:「到底是在我們這裡出身。」

  「所以呀,已經夠滿足。」

  「行家們紛紛聘用年輕女歌手應戰競爭。」

  「明旦不一樣,她真的有天賦。」

  「加她薪酬,給她宿舍。」

  「怎麼加也不及唱片公司。」

  向氏呆住,「有星探前來挖角?」

  曹乎忽然說,「加薪我們兄弟倆也有份吧,五年未曾調整薪酬了。」

  「哎呀。」老闆立刻換轉口氣。「什麼時勢,大曹,」他立刻訴苦,「你是成年人,你知道今非昔比,這年頭大家慘澹經營。」

  他拍拍衣服,看看手錶,表示時間不早,他走了。

  曹平看著他背影,嗤一聲笑。

  嘉兒尚未收工,輕輕說:「這些老闆現在知道不加薪夥計也不敢動彈,因乏人挖角,殆矣。」

  「也有例外的夥計。」

  「你指永明旦?」

  曹平點頭,「十年功力,還比不上款擺的腰肢。」

  「你妒忌?」

  「豈敢,有點感慨而已。」

  「阿原看法與你不同。」

  「他?他沒有腦袋。」

  嘉兒酸溜溜地說:「我完全認同,他竟錯過了我,」又自嘲地補一句.「有一日會得後悔。」

  曹平蓋好鋼琴,靜靜離去。

  明旦回到家就睡。

  奔波一日,累極,妝也來不及卸,便倒在床上。

  照說,剛搬入新居,她應該輾轉反側,但是沒有。

  黎明,她被鳥鳴喚醒,這才發覺還沒換下舞衣,已困得稀皺,她連忙脫下,大腿上印著裙子褶痕。

  一照鏡子,化妝全糊掉,像個小丑。

  她連忙進浴室整理。

  簇新潔白瓷磚,開了閃亮水龍頭,略有回音,一切都叫人愉快。

  原來不勞而獲也沒有什麼不妥。

  換上襯衫短褲,發覺母親已坐在露臺上。

  「咦,誰把你安樂椅搬來?」

  她母親轉過頭,「你的朋友。」

  「呵是他。」

  「很懂得討人歡喜。」

  明旦微笑。

  「管接管送,殷勤侍候,請茶請飲,低聲下氣,為求達到目的,這一票男生,一個師傳教出身,三道班斧,輪流使用,換人,不換手段。」

  明旦輕輕說:「媽媽不喜歡他。」

  母親嗤一聲,「我還未想過要喜歡或是不喜歡他。」

  「媽媽,也許我們是同一類人,夜總會歌女與夜總會樂手。」

  「不不,明旦,你是最好的,你只是時運不濟。」

  她母親落下淚來。

  明旦歎口氣,「媽媽,我去做早餐。」

  轉頭,母親的情緒已經平復。

  看護來接更,明旦鬆口氣。

  曹原在門口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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