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紫色平原 | 上頁 下頁


  乃嬋說:「聽嘉兒說,這女孩有巨胸,細腰,身段美妙得像假的。」

  曹原立刻辯護:「保證屬真。」

  乃嬋笑嘻嘻看向丈夫:「你說呢?」

  「我全無留意。」他回房休息。

  他們住在近郊一間村屋,地方比較寬敞,分樓上樓下,近年生活算是安定。

  嬰兒在樓上哭泣,乃嬋連忙趕上樓去看視。

  天快亮了,山谷露出曙光,曹原累極倒在床上,即時入睡。

  乃嬋猶自問:「姓永,可是緬甸華僑?」

  曹平不去回答。

  那一邊,明旦因母親咳嗽醒來,年輕,精力迅速恢復,她到廚房沖蜜水給母親,發現天花板漏水,天下雨了。

  她順手取過水桶接漏水。

  身後有聲音:「起來了,不如練歌。」

  明旦轉過頭去陪笑:「你都知道了。」

  雨點落在鐵皮屋頂上嗒嗒聲。

  「你要入行,我也不好反對。」

  明旦把杯子捧給母親,訕訕說:「學費貴,雜費更貴,已讀到預科,算交得了差,升讀大學,不是一般人能力可及,那一向是奢侈。」

  「我希望你找一份白領工作。」

  「月薪三五七千,養不了家。」

  「夜總會與酒吧人雜。」

  明旦笑:「每種行業每個機構有陰暗角落。」

  母親用手掩著胸前:「我少年時表演歌舞,每月依時把薪酬帶返家中,我媽欣然收下,亦不問錢從何來,

  他們並不介意我每晚跳的是脫衣舞,我一直沒有原諒他們麻木不仁,可是,現在,你看我。」

  明旦不去接口。

  她開口曼聲清唱:「愛我溫柔,愛我恒久,把我藏在心中……」

  母親指點她:「頭仰起來,把感覺唱得徹底,要真像盼望有人愛你,聽眾才會感動,手交叉放在肩上,有點姿勢才好看。」

  中午,明旦出去買菜,覺得有人跟蹤她。

  她以為又是小曹。

  那曹原分明想占點便宜,她又不願得罪他,於是轉過身子。

  站在她面前的卻是一個瘦削的矮子。

  那人對著她微笑。

  「你跟蹤我?」

  「是。」

  「我見過你,你跟了我不止一兩天了。」

  「你說得對,我跟蹤你已有一個月,不過早些時你沒有發現我,你忙著接送母親進出醫院。」

  明旦看牢他,「你有什麼企圖?」

  「我們坐下談談好嗎?」

  「不,你不走開,我就報警。」

  「永小姐,我受人所托,追查你下落。」

  「誰?我並無欠債。」

  「永小姐,我的當事人,懷疑你是他親生女兒。」

  明旦張大了嘴。

  她掉頭便走,心急跳,這種惡作劇真過份,過了馬路,走到菜市場,再回頭過去看,那人已經不見。

  她買了菜回家做了清淡鮮美的菜式。

  「媽媽,這一味鮮美蘆筍炒蝦球一定合你胃口。」

  「冬天吃這個蠻貴。」

  「放心,還吃得起。」

  母親情緒不錯,添了大半碗飯。

  明旦收拾碗筷。

  遲疑片刻,她問:「我生父可是失蹤好幾十年了?」

  母親並無隱瞞,「一早走得影蹤全無。」

  「他姓甚名誰?」

  「我不記得了。」

  明旦走近,「怎會忘記?」

  她母親坦白答:「如果必需忘記才能活得下來,你一定會忘記。」

  「如果活不下來呢?」

  「那就沒有你了,最窘之際,我也想過,也許,另一選擇也應考慮。」

  「不,不,我們需有勇氣。」

  「你說得對。」她別轉面孔。

  傍晚,明旦出門到酒吧去。

  在車站,她又回頭看,仍然不見那人。

  她比較安樂,那人果然是開玩笑。

  舊大衣上最後一顆鈕扣掉下來,女侍應嘉兒看見,「來,我幫你釘上」,立刻取出針線。

  明旦脫下大衣交給她。

  「這大衣有蛀洞。」

  「夾裡也脫了線腳掉出來。」明旦咕咕笑。

  「發了薪水買件新衣。」

  「我不在乎,我情願讓媽媽吃好一點。」

  嘉兒把大衣還她,「原來是個孝順兒。」

  明旦不好意思,「哪裡哪裡。」

  嘉兒同她說:「記住,大曹已經結婚,有妻有兒,小曹獨身,很會照顧女友。」

  明旦連忙答:「多謝指教。」

  就這樣,本來是雜牌軍,未料唱了一個禮拜之後,卻已經有一班固定客人。

  有一個年輕律師,工作忙得連大衣都沒時間脫下,叫一品脫黑啤酒,站在門口,聽永明旦唱完三首歌一定走。

  一日,他同伴說:「不如約永明旦吃宵夜。」

  他搖搖頭,「我已有未婚妻。」

  大家訕笑:「那你還來聽歌?」

  「聽了心中舒服,她的歌彷佛對我一個人唱,像一隻玉手,輕輊拂撫我額前,將我心中一切酸痛撫平。」

  沒有人會比他說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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