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紫色平原 | 上頁 下頁


  她看樣子真餓,狼吞虎嚥,一點矜持也無,同在臺上的冶豔曖昧,絲毫不掛鉤。

  曹平呆呆地看看她,真是個神秘奇異的麗人。

  曹原問:「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她笑笑抹乾淨了嘴答:「我叫永明旦。」

  「永明旦,取你身份證明文件一看。」

  她自小包裡取出身份證遞過去。

  那是她的真名,年齡二十歲。

  曹平抄下身份證號碼作為記錄,數了幾張鈔票給她。

  女郎看了看數目,「預支五天。」

  曹平說:「不,三天,免得你像莉莉般一去無蹤。」

  他加添歌酬給她。

  她站起來說:「明天見。」

  「明天早一個小時來,練一練歌。」

  永明旦微笑,「曹大哥,酒客又不是來聽歌,練習無用。」

  曹平拉長臉,「他們管他們,我們是我們,你若看不起這行業,看不起自己,你就完了。」

  女郎一怔,然後服服貼貼地說:「是,大哥。」

  她走了。

  曹原看看她背影,「永明旦:永遠有光明,新的早晨可是這樣的意思?」

  曹平答:「不管你事。」

  「問一問大劉這女子的來龍去脈。」

  這時,曹平的手提電話響了。

  他一聽,立刻沉聲喝道:「莉莉,你好意思。」

  那邊像是沒聲價道歉。

  「不,我們很好,你不必再回頭。」

  那邊又哀求了一會兒,曹平冷笑一聲,「他沒出現?太壞了,連我都替你難過,再見!」

  他掛斷電話。

  「怎麼一回事?」

  曹平抬起頭,「莉莉被人騙了。」

  曹原不置信,「她不騙人已經很好,她會被騙?」

  「那男人約她在飛機場見面,她在候機室等了一宵,不見人影,知道不妙,趕返回市區屋內,發覺所有細軟硬件電器已被搬空,首飾存款蕩然無存,她完了。」

  曹原輕輕說:「新年快樂。」

  「她想回到紫色平原來。」

  「不可能。」

  「我也那樣告訴她。」

  曹原說:「不是賭氣,真怕她那愛情至上的脾氣。」

  曹平笑笑,「不,是因為我們已經找到更好的人。」

  曹原點頭,這世界至現實不過。

  他打一個電話給經理人大劉:「你推薦的永明旦,是什麼來歷?」

  「她叫永明旦?我只叫她大妹,她媽是我朋友,帶病,她輟學出來唱歌。」

  又是一個身世坎坷的故事。

  「剛從學校出來?」

  「進進出出學校,但是個好孩子,這兩年她媽全靠她照料:天天燉一碗牛奶給媽吃了才出門,很感人。」

  「她母親做哪一行?」

  「她母親年輕時是歌廳女郎,藝名火百合。」

  「啊。」

  「小曹,給新人一個機會,大妹姿色不錯。」

  「新年進步。」他掛了電話,拾起外套。

  曹平問他:「你去哪裡?」

  「回酒吧過新年。」

  「別喝太多。」

  年年都在酒吧陪客人唱歌跳舞歡度。對曹原來說,那表示有工作在身,不知多高興。

  誰沒有坎坷身世?兩兄弟自幼跟外公學習樂器,外公說:「在演奏廳表演,叫音樂家,在夜總會,叫洋琴鬼。」父親一去無蹤,母親及外公合力把他們帶大。母親名字中有一個紫字,外公說:「你們這一組,就叫做紫色平原吧。」

  沒想到三年內外公與母親先後因病辭世,但紫色平原已闖出一點名號。在夜總會及酒吧經理建議下,他們雇用女歌手添增色相。漂亮的、略有嗓子的,往往唱了三天就拿腔作勢

  。加薪酬、海報上名字放大,遲到與早退……

  莉莉與他倆合作了半年,很有可能成為三人組,但她愛上了愛情,同所有踏錯一步的紅塵女一樣,損失慘重,不過不要緊,時勢不一樣了,只要年輕,還有大把機會。

  第二天傍晚,曹原一早在五十年代酒吧等永明旦。

  她來了。舊大衣、小花裙、球鞋,一聲不響,靠在琴邊,輕輕唱起歌來:「我曾有一段秘戀,緊緊藏在心底——」

  正在擦亮玻璃杯的酒保聞聲轉過頭來。聲線這樣幽怨動人,是誰?

  是一個精靈面孔的年輕女子,就是她?酒保做了十多年,經驗豐富,卻還沒這樣被一首歌感動過。

  她秘密地戀上了誰?

  酒保放下杯子,靜靜聽她唱完。

  曹原進來了。放下幾件晚裝,「試一試。」

  女孩取過裙子往後台。

  「大妹,等一等。」

  女孩轉過頭來,詫異他已知她小名。

  「頭髮指甲去修一修。」他掏出鈔票給她。

  她點點頭。

  半晌換好晚服出來,這下子,連收拾台凳的侍應生都探頭過來看。

  這班人都見多識廣,什麼樣老小真假美女都見過,但是都被這叫大妹的女孩吸引。

  只見她與式士風配合,唱起怨曲,雙手交叉,放到脖子上,仰起頭,深深吸氣,開了腔,手才滑落。

  是這個感性姿勢叫觀者凝神?

  稍後,已有人客打探:「昨晚那歌女是否上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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