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真男人不哭泣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不遠處穿看白緞禮服的慧群正轉過頭來向他微笑。

  萬新忽然說:「她到巴芙去了。」

  萬亨不語。

  「試想想,這一切本來都是她的,她卻丟棄不要。」

  「不,」萬亨答:「這些都是慧群的。」

  他不想再提那個人,站起來走入客人堆中寒暄。

  雙方家長都沒有來參加婚禮,可是鄭重祝福他們。

  婚後慧群在市中心一間會計行工作,下了班在酒館幫忙。

  她替友誼做賬,常笑道:「在英國當會計最便當,總而言之,毛利一半是稅,剩下來貿客慢慢自理。」

  生活彷佛已經安頓下來,直至有一日。

  上午十時,照平時一樣去開店門,見萬新已經站在門口與一名警員指指點點。

  「什麼事?」

  萬新說:「東主來了。」

  萬亨看到一塊雕花玻璃已碎,分明有人擲石,正歎可惜麻煩,萬新遞一封信給他。

  他打開一看,是一封恐嚇信,這樣寫:「支那人,你斗膽到我們的土地來殺人發財。」

  萬亨的面色沉下去。

  人在暗他在明,以後煩惱無窮。

  警員說:「周先生,我想與你談談。」

  萬亨延他進店坐下。

  「信中的殺人一言是什麼意思?」

  奇怪,他們第一個盤問的,往往是受害人。

  所以常人選擇息事寧人,不喜報警。

  萬亨語氣諷刺。「你應當去問寫恐嚇信的人,是不是,警官。」

  「你有仇家嗎?心中有否嫌疑犯,近日還有什麼特別事?」

  這種問題更加不著邊際,完全於事無補。

  十五分鐘後警員走了。

  萬亨責兄長:「你不該報警。」

  「可是我以為你想照正規矩來做。」

  「寫恐嚇信的人知我是軍人,現在做生意收入又不錯。」

  「那麼說,是個熟人。」

  萬亨沉默了。

  「別太擔心,也許只是有人眼紅,惡作劇。」

  「是嗎。」萬亨語氣苦澀。

  「怎麼了?」

  「記得在利物浦,同學怎麼叫我?」

  萬新聳聳肩,「清佬。」

  「讀公立學校,老師把我倆座位排在最後,專注前座的英童,可不理我們學到什麼。」

  萬新笑,「我不知道你怎麼想,我根本無心向學,老師問我,十問九不應,要求見家長,爸媽一則沒空,二則不諳英語,我又故意不交功課,當然不為老師所喜。」

  萬亨問:「這麼說來,你我咎由自取?」

  萬新坐下來,「老師也是人,那不過是他一份工作,當然希望個個學生聽話易教。」

  「哼。」

  「萬亨,你太多心了。」

  「日後在社會上,樣樣做到足,仍是人下人,退了役交罷稅仍系支那人,要服從主流社會,你看每夜酒館門口蹲看的乞丐流鶯與癮君子,都是白人主流社會。」

  萬新直搔頭皮。

  萬亨重重嘆息。

  「我不應把店挪出唐人街。」

  那日周萬亨異常沉默。

  慧群開玩笑問:「是誰,誰得罪了老闆,還不前去叩頭認錯。」

  第二天警員又來了。

  顯然做過背境調查,態度不一樣,有明顯的敬意。

  笑道:「原來是周中士。」

  「好說,不敢當。」

  「能到派出所來一趟嗎?」

  「為什麼?」

  警員臉色慎重,「我們恐怕這不是一宗簡單的恐嚇案。」

  萬亨沉默一會兒,「不是青少年買不到啤酒惡作劇?」

  「有資料顯示,這是一宗頗為複雜的有系統及計劃的案件。」

  萬亨取過外套。

  在派出所,警員史密斯給他看同類型的恐嚇信。

  「請注意,筆跡完全相同,畜意挑戰警方能力。」

  周萬亨頷首。

  「恐嚇對象,有一共同點。」

  萬亨豎起耳朵。

  「全是退役軍人,曾經到貝爾法斯特執行任務。」

  萬亨抬起頭來,忽然說:「呵,這是——」「正確。」

  「有無言出必行?」

  「有。」

  「說來聽聽。」

  「像去年,四十五歲的可林斯少尉接恐嚇信後三個月連人帶車墮入山坡車毀人亡。」

  周萬亨閉緊嘴唇。

  「我們會派人保護你。」

  「你們有無保護可林斯?」

  史密斯十分尷尬,「呃。」

  「三五七天后見無事便鬆懈下來,可是這樣?」

  史密斯不禁有氣,「周中士,你必需明白我們人力物力有限。」

  「那麼,自愛爾蘭撤軍。」

  史密斯光火,「這番話你或許應當到唐寧街十號去說。」

  聲音太大,有人來勸:「兩位兩位,請息火。」

  周萬亨心情沉重,儘量維持鎮定。

  他在派出所逗留了一段時間之離開。

  那晚,慧群說:「我想告假到歐洲逛一趟。」

  萬亨立刻說:「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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