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真男人不哭泣 | 上頁 下頁 |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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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新連忙過來打圓場。 大漢認識他,「周萬新你不做巡場想做什麼?」 「通融一天,通融一天。」 也許是周萬亨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也許擄人幼索確是犯法行為,那大漢厲聲說:「我認得你,給你一天,人跑了唯你是問!」 這種惡霸哪有走得那麼容易,哼地一聲,順手一堆,將女子推跌在地。 那女子不偏不倚坐跌在陰溝的垃圾堆中,像一隻被人丟棄的洋娃娃,身上殘舊的紅色織錦旗袍形容得她更加樵粹,的確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穿紅。 萬新在一邊跌足,悻悻然,「聽到沒有,這筆賬,竟算到我頭上來了。」 萬亨且不理他,伸手去將那落難的紅顏自陰溝中拉起來。 她跟槍地站好,把頭髮撥到一邊,輕輕說:「謝謝兩位。」 萬亨正欲回答,看到她的臉,呆住了。 慘澹的燈光下看到約五官雖然扭曲羞慚苦楚,可是一雙晶瑩的大眼睛卻仍然似會說話。 萬亨的手先歉籟地抖起來,是她,不錯是她。 踏破鐵鞋無覓處。 這女子正是林秀枝。 他早已把她的容顏刻蝕在腦海中,一生一世忘不了,心中已模擬過無數次,再度見面,該說些什麼才好,是怒是罵,該討還公道還是公事公辦,抑或拉宮究治。 可是該刹那他除出顫抖竟什麼反應都沒有,這個拿英勇勳章的年輕軍人此時的勇氣不知去了何處。 「兩位先生貴姓?」 萬亨更加震驚,她不認識他,她竟沒把他認出來,他感慨得無以復加。 他還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他天天等地良知發現與也聯絡,而結果,原來她連他相貌五官都早已遺忘。 這時,連周萬新都疑心起來,畢竟,俱樂部裡女侍應不是個個長得那麼漂亮,他說:「小姐,你看上去十分面熟。」 萬亨再也忍不住,輕輕說:「你不認得我了。」 電光石火間,萬新已經明白這是什麼人,忽然喃喃地胡亂用起成語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萬亨輕輕追問:「你還是想不起來,可是?」 林秀枝退後一步,這又是誰,莫要是走了一對煞星,卻來一雙無常。 她臉上顯露出恐懼的神色來。 周萬亨凝視她,「林秀枝,真沒想到你到了今天這種地步還不願現身解決問題。」 她張大了嘴,一臉錯愕,這濃眉大眼,英俊豪邁的年輕男子是誰?根本不似唐人街人物,在何處見過,為何仗義救了她,又咄咄逼人地審問她? 周萬新實在忍不住了,冷笑一聲,「林秀枝,別假裝癡呆了,站在你面前的便是你丈夫周萬亨。」 林秀枝本來已經沒有人色的面孔此刻更如去了三魂七魄,她怔怔地看看周萬亨。 這是他? 不不不,怎麼可能,同她結婚的是一個遲鈍的鄉下小子,衣不稱身,言語無味,手指捆黑邊,粗糙不堪,是以她想都沒想過要同他斯守終身。 眼前這年輕人神態穩重氣宇軒昂,怎麼會是周萬亨。 萬新沒好氣,「林秀枝,這次再也不會放你走,你好歹要對騙婚一事作出交待。」 萬亨仍然沒有提高聲音,「我們借個地方說話。」 林秀枝垂下頭。 這時,萬亨發覺她身上沒有外套,正冷得打移蒙,北國的夏天晚上氣溫並不高。 萬亨覺得不忍,脫下外套,蓋在她肩上。 林秀枝一震,外套自他身上除下,尚餘體溫,十分暖和,她怔怔地跟也走,命運再一次把他倆拉在一起,她無話可說。 萬亨忽然轉過頭,「你可要回去照顧孩子?」 她低聲答:「孩子在保母處。」 萬新一半是諷刺她,一半是真實感慨:「給你居留又怎麼樣,你以為這麼容易活得下來?」 林秀枝不出聲,片刻,怔怔落下淚來。 她用手指抹去眼淚,十分詫異,怎麼了,多辛苦打困籠都未曾哭過,兩年來一直死撐,在各唐人埠打滾,但求溫飽,今天這種尷尬事不過是家常便飯,怎麼會使她倘眼抹淚? 她跟在周氏兄弟身後,有種返了家鄉的感覺。 到了宿舍坐下,萬新說:「你們慢慢談。」 他出去了。 陋室內只余他們夫妻二人。 真是可笑,兩人已兩年多沒見過面。 萬亨說:「我一直在找你。」 林秀枝愕然抬起頭來,不,不是因為他一直找她,而是她發覺周萬亨連聲音都不一樣了。 現在他的語氣堅定沉著,措辭簡潔扼要,在短短兩年間,他竟脫胎換骨。變了另外一個人。 若果一開頭他就是這樣的人,她也不需要逃婚了。 可是當日的他外型邋遢,口齒不清,一點主張也無,她不願跟著他生活。 這個問題周萬亨一直想問,今日終於有了機會,他看看她,「你我無怨無仇,為何傷害我?」 林秀枝答不上話來,她低下頭,用手掩住臉,「對不起,我錯了。」 萬亨深深歎氣,一聲抱歉,改變了他的生命歷程。 「那筆錢……將來還給你。」 萬亨沒好氣,「你朝不保夕,別作任何承諾了。」 見她手腳皆有擦破的地方,取出消毒藥膏及膠布給她。 她忽然決定把事情經過說一說。 「認識你的時候,我已經懷孕。」 萬亨不出聲。 「我遇人不淑。」 是有一種悲劇型的女性,無論選擇什麼,結果都是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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